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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呈出门之前,阳光钻过纱帘照在室内,留下薄薄一层光亮。躺在床上的魏泽全身紧紧裹着被子,只探出一个头,面朝着他,脸颊的肉挤在一起,看起来好像还笑着。于是蒋呈就偷拍了一张照片,悄悄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把做好的手抓饼放进保温盒里,旋上盖子,又打开热水器,关上浴室的灯。做完这一切,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魏泽正半睁着眼,看着他。初冬的早上,还有一丝清冷,连室内的阳光也是冰蓝色的。可是照在这个人脸上,却显得有一丝温热。魏泽对他摆摆手,叫他到床边来。就在蒋呈快走到他面前时,魏泽突然起身,用手勾住蒋呈的脖子,把他拖到床上。蒋呈被吓了一跳,却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两人面对面平躺着,魏泽撩了撩散在蒋呈眼前的碎发,在眉间落了一个吻。“你走吧。”
蒋呈突然就想起自己以前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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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蒋呈知道自己看到魏泽的第一眼就没办法了。
那是高一一节语文课,讲的是《氓》。语文老师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中年大叔,戴着眼镜踱着步,慢悠悠的讲着课。转到最后一排时突然忿忿地说:“这个男人始乱终弃,太不像话!”学生们顿时就都笑成一团,转身去看老师。就在蒋呈也回头看老师的时候,他看到了魏泽。
上午最后一节课,蒋呈早就饿的发昏,肚子的咕咕声和心脏的跳动声,一瞬间不知道到底谁能盖得过谁。他看见魏泽也在笑,修长的手指捂着下半张脸,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转着笔,头抬起来笑呵呵地看着老师。蒋呈和他隔着三四排的人,却能看到他两腿叠在一起,伸到前排同学的椅子下面,露出纤细的脚踝。等所有学生都笑完又转向黑板的时候,蒋呈还在看他。魏泽和他撞上视线,就对他挑了挑眉,此时手里的笔又转了一个360度,蒋呈愣了一下,自己的心好像也被转了一圈,急忙转过头,装作没看到。
后半节课蒋呈几乎一点也没听进去,一直在想他。才刚开学,学校要求还没有那么严格,他就穿着全套的校服。高中时期,谁愿意整天穿校服呢?所以刚开始他觉得这个人怪怪的。后来蒋呈就开始慢慢注意他,早上学校要求7:00到,他绝不会6:59出现在教室,上课爱接老师的话,和同学聊天,晚自习还经常和三两个男生去湖边散步。这个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绝对不像是个好学生,至少当时的蒋呈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第一次月考。
贴出榜单的时候,是在下午休息时间,学生们都围成一个圈,挤在各自班门口,争抢着看。蒋呈最开始站在圈外,手紧紧攥着,出着汗。等到人群散的差不多了,蒋呈才慢慢走过去。他的视线从表格的中游往上移,一直看到顶端。蒋呈面对着最上面的名字,眯着眼,推了推眼镜,微皱眉头,有点难以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人,为什么可以考到全校第五?自己天天矜矜业业学习,也不过才班级第7名。而且让他更难过的是,物理才考了56分。
蒋呈失落的准备回到教室,但看见魏泽刚打完球从楼梯上过来,身边跟着一群人。他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变成一缕一缕,贴在发红的脸上。T恤的两袖被他挽起来变成了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左手还拿着墨蓝色的校服上衣,右手掀起衣服在腹肌上划来划去,其他男生嚷着也要摸一摸,魏泽就笑着赶紧放下衣服。魏泽和旁边的人嬉笑着,看到蒋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教室门口,正要开口和他打招呼,却看见蒋呈回教室了。魏泽心想:“他怎么老是躲着我?”
蒋呈属于偏科的人,从小在理科上就头晕,虽然一直补习,成绩不至于太差,但也只能勉强过百。可一遇到大考,蒋呈就心慌,以至于中考失利,本该能以统招生考上的他,最后却交了一笔不少的钱才进入高中。这让从来没体会过失败的他抑郁了很长时间,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不相信蒋呈居然能考出这么糟糕的成绩,他自己也不信,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事实就摆在面前,就那么烂。查完成绩的那天下午,蒋呈坐在电脑前,父母左右一各一边,大家都不出声,看着屏幕。蒋呈输进考号,点了一下鼠标,他从后往前看,越看手越抖。没有一个科目过百,连平常轻轻松松能考115的英语都才考了97。蒋呈当时就慌了神,父母叹了一口气走出书房,紧接着就从客厅传来洪亮愤怒的埋怨声。
蒋呈在椅子上坐着,低着头,面对着成绩,手止不住的颤抖,按照以前的分数线,自己能上那所报考的高中都有危险。他以为不过坐了十分钟,其实一转眼五个小时过去,天都黑了。父母在耳边无休的指责,失望,让他觉得自己多年的努力,真的是白费了。比起父母,他更难过的是自己的数学老师,那个胖胖的温柔的男老师,总是和善的给他讲题,知道他数学不好就单独辅导他,总是给他最大的鼓励。而如今,却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
尽管偏科,蒋呈却是从心底里喜欢理科的。他迷恋数学方程式的简洁,也喜欢化学和生物实验,对于天体物理更是痴迷,小学时就读过晦涩的《时间简史》。其中诸多理论知识和专业术语,年幼的他还看不懂,可他就是被神秘的太空迷住了,如果可以,他也想成为《TheBigBangTheory》里的Howard,一个既做过宇航员又能做研究的工程师。
从那天起,蒋呈发现虽然自己一天天活着,可是已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哪怕是家里的藏书,哪怕是阳台上的天文望远镜,与他而言,都失去了色彩。他想,就算每天按部就班预习新课,做练习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在考试时写出正确答案。如果在考场上写不出来,那自己现在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想过要轻生,可是却一直犹豫着,好像在等什么。直到那天上午,蒋呈第一次见到魏泽,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还能再坚持一下了,“再等等看吧”,他心想。
蒋呈看了看成绩表上的物理成绩,只觉得好失落。班主任喊他到办公室,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谈话,安慰他即使不靠理科,以他的文科成绩,考进985还是没问题的。蒋呈心想“那不是我想要的”,但还是感谢了老师的关心,并表达自己一定会提高物理成绩的决心。回到教室的时候,他看到魏泽趴着和同桌窃窃私语,以为是老师进来了,抬头一看是他,又转身去和同桌说话。蒋呈以为他俩的关系也就止步于此了。
月考后调座位,班主任突发奇想,让每个人按照学号在教室外面排队,按照学号自主选位置。蒋呈心里默默盘算着中间的位置,还会剩下哪几个,但等到他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是白费功夫——前四排的座位全空着。他难以置信的向教室后面看去,发现魏泽还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老位置,翘着腿,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转着笔,看着他,前六名同学就围着魏泽全坐在了后面。班主任站在门口,双手抱怀,厚厚的眼镜片反射出白光,看起来非常不满。蒋呈偷瞄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第三排中间,班主任的面色这才缓和些。等到班里所有人都落座后,蒋呈才意识到,除了自己,班里前二十名没有一个坐在前三排的,谁不想和这个班级第一坐近些,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学习的呢?他们全都围着魏泽坐在后面了。蒋呈觉得好笑,他学他的,你们学你们的,又不是坐得近就能考过他了。魏泽心里也觉得好笑,怎么蒋呈就不愿意坐的离自己近些呢?班主任站在门口,下定决心,还是得靠自己,重新排位。闹哄哄得折腾了一晚自习,最后不欢而散。
第二天,蒋呈早早的来到教室上早读,看见贴在黑板上的座次表,找到自己的名字,发现还是原来的位置,又看了一圈四周人的名字,当他看到“魏泽”两个字的时候,眼前一花,心里猛颤了一下,班主任竟然让魏泽坐在他的后面。蒋呈坐在位置上,拿出书,心不在焉地读着,眼睛一直瞟着黑板上的时钟,等待着7:00的降临。
七点一到,魏泽前脚刚踏入教室正门,铃声就响起,蒋呈急忙低下头,眼睛盯着课本,余光却一直跟着魏泽的行动游走。魏泽看了一眼座次表,又看了看教室唯一的空位,跨过讲台,径直走向蒋呈,从他身边过去,身体带来的风轻轻撩动了蒋呈的头发,留下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蒋呈心里砰砰乱跳,速度快得简直要把自己撕碎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在意魏泽。从此蒋呈每次上课时,都觉得身后有一股灼热的视线在紧紧盯着他。两人虽然是前后桌,魏泽和左右也都聊得开,但一个星期过去了就是没有和蒋呈说过一句话。
有天上物理课,讲到的是万有引力定律,新换的物理老师看起来很年轻,不怎么会教学的样子,理论都说不明白,吞吞吐吐的。只有板书倒是挺不错,很少有理科老师会写娟秀的楷体,认认真真在黑板上写字。蒋呈心里一边惊叹他的字体,一边暗骂学校失职,找的什么老师,课都不会讲,手上却没停过,卖力地抄着笔记。突然一只臭虫从头顶风扇的扇叶上掉下来,“嘭”的一声摔在蒋呈的书上,一边颤抖着身躯,一边还想挣扎着再飞起来。蒋呈被吓得猛向后一缩,笔扔在地上,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心里大叫了一万遍“吓死我了”。他对虫子的恐惧,就像遭到屠杀的印第安人看到美国人,要是平常的他,早眼睛一闭,跑跑的远远的,但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一时他除了向后躲,竟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听见后面传来小声噗噗的憋笑声,说:“你看把他吓得”,古铜色的手臂越过蒋呈的头顶,伴随着板凳和地面摩擦产生的哗啦声,一只手拿走了他的书。
物理老师听到声响,停止了板书,回头看了看同学,发现并无异样,换了根粉笔,继续在黑板上写字。魏泽俯下身子,用笔戳了戳蒋呈,把自己的物理课本往前推了推,蒋呈僵硬的低下头捡起笔,转了半张脸,看见魏泽乌黑明亮的眼睛瞧着自己,笑盈盈对他说:“你先用我的吧。”蒋呈大气不敢喘,木木地点点头说:“那好,谢谢你了。”
这就是他们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