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雪是坊间舞女。常言道:“千金难换美人一支舞”,这京城上上下下达官显贵,为了能看一眼舞姿不惜重金约赎;无果。孟春雪随缘,并不像其他舞女一般来者不拒。
几乎鲜少有人了解孟春雪的身世,似乎她已经存在了很久,但又好像她才刚刚出现;老一辈的人记忆里,也是模模糊糊的,并没有确切的印象。没有人看得见,夏夜飘飞在舞坊上空的萤火虫,提暗暗的灯,绕着孟春雪的房间一圈、一圈地转;天明时才散去。
京城的十二月下雪了。鹅毛飘忽于凛冽九天之上,缓缓落下,跌入纷纷尘世间;染尽繁华,一片皎洁苍凉。初六的清晨,他就这么出现在了雪幕之中。
孟春雪永远记得那个早晨,在舞坊门口看见的那个身影;背着漫天风雪,就这样径直朝她走来,一如当年的秦秋风。“姑娘可否供在下一碗清茶,路途甚是遥远,怕是再加上这一场雪;又不知要走到何日。”春雪出神间,他早已走近。
“好。”她细细打量着眼前来人,眉眼,棱角,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眼眸中的生疏与警惕,让她的心一寒。一盏茶的时辰,孟春雪一直站在身后凝视着他;良久,那人转身,抱拳。“感谢姑娘赐茶之恩,在下叶常青。”“奴家唤作春雪,鄙姓孟。”她婉转而答,低头作揖。“他日若再度相见,必报姑娘盏茶之恩。”叶常青说完,转身离去。
孟春雪缓缓起身,望着远去的背影,一袭白袍,渐渐隐没在皑皑白雪中,销声匿迹。“是你吗,秋风?”她倚在窗边,仍然盯着叶常青消失的那一角。天边抛出几缕晨光,晕开了白茫茫的视线。“一定是你,你终于肯回来找我了吗?”
她关上窗,梳妆,打扮;依着心情跳一支舞,然后又回到房里。她的生活就是这样,即使再不愿接客,也不可踏出舞坊半步;舞女,终究是妓。
半年后,孟春雪应下了当朝贤王的一舞之求;于贤王生辰当日在花魁楼一展舞姿。衣袖轻抚微风起,佳人舞毕天下叹;彩蝶伴舞,流云作底。绫罗锦缎间,她好像又看见了秦秋风。“是你,秋风。果真,还是要这样做吗?”
叶常青站在贤王身后,众人正惊叹于孟春雪的舞姿;只有她看到,叶常青举起了手中的匕首。鲜血滴落在黄袍之上,交织,映染成妖艳的花。
孟春雪轻点脚尖,眨眼就站到了叶常青身旁。
刀剑锋芒相对,御林军包围了小小的舞台。“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叶常青突然记起孟春雪,不解地问道。“不做什么,就是害怕你受伤,想保护你。”熟练地拔出插在发间的玉簪,将叶常青护在身后。
一命抵一命,在这个纷乱的年代,御林军见了血就选择了离开。
孟春雪倒在台旁,一身洁白的舞纱裙开出一朵朵曼珠沙华;是地狱的颜色,于熊熊烈火之中灼烧,亡魂皆散去。叶常青怔怔地站着,好像觉得这血打开了记忆的阀门;想探清因果,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像他只见过孟春雪一面,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为了救他以命相赔。
他还是轻轻地,揽住面色苍白的孟春雪。她气息微弱,却因那裙摆的妖艳之花,显得更动人几分。“姑娘……”
“叶公子,你的模样,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孟春雪颤抖着举起左手,想再摸一下秦秋风的面颊;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花落了。
故人,故人,是已故之人。
孟春雪还是记得,说不清的从前,有那么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公子,于一场雪中,对她说:“春雪,来生再见。”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孟春雪默念。
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京城就该有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