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醒的秋夜,茫茫雾霭间泛着些许慵懒的浮星。酒馆里的嘈杂声,同舞池里忘情欢歌的男女一道渐渐闪退。仿佛是谁人的指在倏那间拨开重重锦簇铅云,撩拨过后再呈现给余下人眼中一个本真静谧的世界。屋宇表面上零零落落的水珠滴答滴答绵延不绝,酒吧后延的庞大阴影下,教堂的顶楼里传出急促且悠远的零点钟声。万千忙杂错后,小镇紧环的一圈孤山峰顶间缓缓升腾着冒出些碧波云絮般的华障。
“滴答滴答,”即便是静谧的世界也不会脱离时间的掌辖。
顾北辰轻眺着眼远远望了望耀眼莹星之下哥特式塔尖泛着涟漪状银辉的钟层。与此同时,一股神秘叵测的特殊生气在屋子里肆意涌流。
“您好,我是周蕙西,请多指教。”
夜灯浪漫的光晕下,周蕙西扬起手轻轻压了压松挽的盘发,继而又曲着胳膊用手指紧捻着裙摆款款的走在墨蓝色天鹅绒长地毯上,大红色的廉价洋装穿在她身上,超出同龄人的妩媚气质里又夹带着不容人小觑的优雅。就像好莱坞的影后登台亮相一般。
人未至而声先占座,顾北辰微微一愣。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那个让先生气成松狮的不安分子吧。”周蕙西操着夜莺般婉转的嗓音细语道。
”哪来的姑娘这么嚣张,就连你口中体面的先生在我跟前都不敢造次呢。”
湿润的吧台旁,顾北辰右手拄在椅子的中点,左手正正好好端在胸前不紧不慢的摇了摇花瓣已有些干涸泛黄了的紫鸾,就连蔓落的枝叶都发皱得打起卷。桌子上昏黄的烛光与幽暝的酒吧衬色交混着映在顾北辰的侧脸上,那张侧脸也随之变了颜色。
“过誉了,还有别跟我卖关子,什么指不指教的,我这人平素爱吃一套老式煎饼果子,而你却非要充场面塞进我嘴里一块黑椒榴莲披萨。到头来我吃不进去反而弄脏了你的衣裙,这就不好了吧。”顾北辰平日就有这样的习惯,三言两语能交代清楚的问题一定要拉锯得面目全非。但他还有个惯例,那就是不喜欢别人接着他的话柄迂回绕弯。
顾北辰的口气愈发激烈,激烈到分散在远处桌旁的客人都对着吧台处投来诧异的目光。而当他注意到自己的行径招摇的有些过于吸引眼球时,便极自然的露出一抹宁静的笑容。顾北辰淡然轻抿着唇角,就连眼底都漾放出一朵傲人的洛丝玛丽。
“你很幽默也风趣,不过和印象中的你却判若两人,还记得月前我和你第一次交涉。你敲打沐轩哥的样子,学校里的人都说你有霸道总裁的风范,而我却在你充斥着绮丽火气的眼中探测到了金星。我当时只是很好奇。”
说话间周蕙西低着头望着自己白得泛光的掌心。那是双怎样柔美的手,只是指腹处渐渐模糊的血印有些枯黑。
“那现在呢,时常不在线的第六感告诉我,你的好奇心终将害了你这只不安分的猫咪。就因我在你飘忽不定的眼神里看到了笃定的意味。”
顾北辰悠然放下那朵花并从桌上操起高脚杯轻抿了口酒,借着晃杯时的眼角余光打探着周蕙西,只是当他瞟见周蕙西指腹间的旧伤,他的眉心轻扯了片刻,继而默默的将端着余酒的手悬在周蕙西身前的低空里。
“这手真漂亮,可你却要用这双手去炸毁别人的宿运星。”
“自古流传着一句俗语“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虽然这话现在说起来为时尚早。但就冲你和郑沐轩过硬的友情还察觉不出那家伙的心意吗?我能体会到你有多爱那个人,就冲那日你全然不顾自身安危的护他在身后。唉!天地间竟有这怎样烈性情的女子还让我有幸遇见,周蕙西小姐你明知是劫却从不避躲。可精明如神又貌似飞花的你为何要与虎谋皮,做恶人中的恶人呢。忘了他,你配得上这世界上所有优秀的男士。说句不中听的肺腑话,就连给你谋差的先生,都未必入得了你的眼吧。”顾北辰望着杯中渐渐凝固的残酒,平心静气的说道。
“像你这样从容颜到骨子里,就连亿万细胞囊都刻着瑰丽二字的女生却凭感性的大脑和一腔孤勇爱一个人,哈哈,太鲜有了。我猜你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成熟。你以为你很懂自己吗?总有一天你要为自己年少荒唐而抱憾终生。人还是面对现实吧,虽然配得上却不配被爱的现状很残酷。毕竟爱是最玄妙的东西,而别的东西并非如此。”顾北辰补充,只是那平稳的口气里略带着连绵起伏的平仄。
“我的事不劳您操心,刚刚您说我聪明,可在我这聪明人看来您和那位先生方方面面权衡着看都是不分伯仲的。那你又为何为他效命呢?既然那位先生暗自笼络我,我想你应该失去了应有的价值了。我说的没错吧。”
摇曳的雨风掀起厚实的窗帘,夜空中的星星隔着漫天的浓烟熠然眨着眼睛。点点繁星落入周蕙西深潭般的瞳子中,就算是一汪深潭也即将被搅浑。
“你说的是不错,我这盘棋子落于此才看明白这不是残局、不是困局而是满打满算一死局。只是旁观者明,而我之所以似明尤暗,能力是蛇名为象 。那郑沐轩可不是萌新小白而是初生朝阳。言尽于此我这是心里的坎过得去。但面子嘛,脸都被自己的巴掌抽肿了,就算不充大也要捂严了。可偏巧我这人又潇洒惯了,不想白白遭罪只能拉着他给我垫垫背。地暗星落进逆流,别小瞧了那余焰,单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光热也能燎了近旁的宿星。”顾北辰写满担心意味的眼波石雕般定格在华灯之下周蕙西灿若星芒的脸上。
莞尔的笑保持在唇畔,周蕙西顺手从桌膛抽出椅子,她礼貌的整理着裙摆继而坐在那张椅子上,她将落在耳前的碎发甩到耳后,在这之后又向前略微倾了倾腰身准备正面直视顾北辰。
“请问现在我可以坐在这吗?”华灯在周蕙西的脸上映出白里透明的光晕,连被咬得不留血色的嘴唇也不由自主的抖索起来。
“要不是听你半天没头没脑的牢骚,想必我对你的认知和整栋清逸学院里所有人的看法是一样的,你是学渣,是最让导师同学厌恶的捣蛋鬼。今天一见,不想彻头彻尾的学渣里也有学杂的潜质。”
周蕙西的眼睛亮比夜灯,却比夜灯还要亮数瓦。“和聪明人交往可以培养情智双商,而我从一开始就将目标对准了爱情。如若爱情、能力双丰收,看来这个秋天我收获属实是不小,沉淀下来的技巧用来积攒阅历。”
“就算我不欢迎你,你不也一屁股坐在我近前了。就算我有心赶你走,你能听我的话吗?”顾北辰重新走进锦簇的紫鸾花丛,又从中迅速摘下一朵即将凋落的花。
“嘴巴长在你脸上,想怎么说都是你的自由。不过我要是被你的激将法惹毛,那我比你多出两年的盐可白嚼了,不中用的盐在需要的人那里还能炒出一盘好菜。”
顾北辰噘了噘嘴,故作遗憾的边往座位走边轻叹着道。“看看这两朵花,周蕙西小姐更青睐我手中的哪一朵?”说话间他将手指死死钳住在距胚珠最近的花萼。
周蕙西低下头瞥了眼顾北辰手中的花,短暂诧异过后,她再次凝神望向顾北辰负气道:“有区别吗?两朵花都是枯萎的,这样的花拿着送人,你这是纯心敷衍还是这做派大有深意。”
“还有你这一打岔我差点咽下一句话,我只知道不论是清逸还是这里,顾少你的话都能奏效。不过以我的性格出了这儿的门,我周蕙西一定照着原样还回去。”话音刚落,周蕙西调皮的咬白了桃粉色的唇。
“精明如你,我竟傻傻以为你能分辨出不同来。一朵从含苞盛开到凋零的花,一朵不及开放就枯萎的花。就算都掐在我的手中失掉水分,这生命存在过的意义也因谢掉的轨迹变得大不一样。”顾北辰用目光指了指两朵花。“至少要为自己活一次,否则再精致不过也终究是傀儡。“
周蕙西的眼中闪烁着愤恨的光芒,鼻翼上挂着一排细密的汗珠,微微颤唇间水珠湿润了朱唇,“还想敲打我,从我未落座你就应该明白我跟你不同路,既然不同路我何必搭上你的顺风车,送别人送到目的地我再原路折返,我脑子里要进多少水。”
“不同路还有殊途同归的可能,至于我们会不会是殊途同归的结局,或者周蕙西小姐会不会另辟蹊径,不出来溜溜,怎么知道答案呢?难不成你爱搞预算。”顾北辰慢条斯理的说着话,那眉眼中写满了愚弄。“女生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可是在你这里,没有信号、不在服务区,还是连上wifi但网路始终杵在忙线上。“
“你,算了。“周蕙西白了顾北辰一眼。但很快她便收回了敌视的目光。殊不知她明明气得直跳脚,但在周蕙西脑子飞速旋转试图挤出一两句话扳回一局却始终收罗不到半句可用之时,她还是如常日般选择默然一笑。不过这种笑就算脸僵到抽搐也真实的滴水不漏。
深沉的夜灯下,两个人都未启齿,这无言的默契也太精准了些。
舞池的歌手操着烟酒嗓唱着叫不出名字的民谣,沙哑的声线,浮夸的深情,加上让人看着莫名其妙的舞步。仔细听的人听的是一头雾水,但零星之间仍有人站起身拍手称快。
“啪!”又是一记不重样的扣指,就连清脆的口音都是大相径庭。
“给我来一杯tomorrow,再给我身边这位女士点一杯Lover's tear。”
当刚刚那位碎嘴的服务生将酒客客气气的递到周蕙西面前时,她那张化着浓妆的脸蓦然一沉,倘若被人拿着温度计测量一番那脸上的温度定低过了北极雪。尤其是当她瞪大眼睛望向酒杯,晶蓝的水纹微微泛着晶蓝的珠泡,乍看都像极诅咒的火炎。
“你什么意思,我警告你最好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要么就跟我换换,要么你这好意我是用心断不会领。”
“一杯酒而已,至于摆出一副吃人的架势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小气吝啬,不好相处呢?至于喝还是不喝,你不喝说明你还不够渴,这酒和水是一样的,越到渴过劲时才知量太少,可惜杯子的容量就只有这么个高度,上上不去,降也降不来,卡在半吊子的位置是既不解渴又更想喝,抓心挠肝就是没有,只能眼巴巴的干耗着了,你看那头的酒架,我估摸着我们同酒架间距超不过一间小屋,但当你急需能量源的时候,你会发现这距离只配用在地球仪上。”
不入流又不搭调的歌声凄婉延绵的回荡在两个人竖起的耳朵。
周蕙西的脸色由红转白,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总是在气将泄尽的分分钟间又爆涨一维度。
“其实你这两杯酒就算对调一下也很称景,用来暗示你和崔雪莉、我和郑沐轩,我想不论我们怎样喝两杯酒都最合适不过。但,北辰哥恕我眼拙却还是看得出来你品味绝佳。”情急之下,周蕙西调侃的话语里简直要涌出大批爆珠。
“说到品味,能把我这点鬼把戏戳穿,你也不会照我差多远,但话又说回来,你一世英名怎么也能干出诅咒娃娃的事。留点蛛丝马迹玩玩心理战不是更合你的口味吗?成熟的人在头脑丧失理智的时候也如热恋期的纯情少女一样,怎么这样的人中还不能少了你?连你也被击昏头脑失去理智了?我的天,这生物也太可怕了。”
周蕙西咬紧牙关,就算彻底失去理智,她也要保持着她一贯的优雅。不让人看清真面目,以后这样的游戏她还能挂帅上阵再陪他顾北辰来十万回合。
让人败兴的是顾北辰见周蕙西合上讲话的唇齿,仰着脖子自顾自的喝着杯中酒。他竟真觉得眼前枪林弹雨渐渐熄灭,就连火药味的余焰都得到控制。
不知外面的时间又经过多少世纪,纷乱的雨点再次席卷了这坐落在眼前这片万人空巷里的小酒馆,没有预约的雨拍打在玻璃门上,不经意间都能察觉到这场雨来了便不能轻易消停,但秋末将冬的雨好说歹说也不会折腾太久。
“看来今晚你我都走不掉了,既然不能挥手说再见,我们还是放下偏见做一会儿朋友吧。事先说好,我和那位先生不同,人家眼高于顶走的是高冷路线,我呢看似不通情理却最爱人间至味,跟复杂的人交心看上去是在玩火,但火燃得旺些也不是没有收获的可能。不论你初始段位如何,能收获真心就收获真心,能收获能耐就收获能耐,最不济能解我燃眉之急,哪怕只是这一锤子买卖,不论付出什么样代价,我也谢谢你。”
见周蕙西脸色如冰一沉,顾北辰的瞳仁稍稍抽紧,继而转了口径。
“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虽然我跟你永远不可能做朋友,但我也不会愚蠢到站在你的对立面上。不论何时何地给自己留个后路总不会错,因为泛泛之交的你我根本擦不掉彼此的保护色。”周蕙西微眯着眼半仰着头,用清冷的余光回视顾北辰。“我这人尤其爱做最坏打算,所以每每遇事脑子都清醒得很抢别人磁场。可我又搞不懂自己,我害怕丢脸却不惧失败,更不缺乏直面失败的勇气,越挫越勇越拒反迎这才是我的气节。令我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时常觉得自己看待成功淡如秋水,所以得到的又值得夸赞。你说我矛不矛盾。”
周蕙西淡淡的说道,顺手从桌上拿起那杯“Lover's tear”喉咙微微松动,那双淡棕的眼愈显幽深妩媚,恍惚间似有隐藏许久的暗潮涌动。暗潮中间的瞳仁如宇宙黑洞般叵测,只消一眼便将别人的心魂深吸进去。
“我若不醉你怎敢对着我这危险品说真话,为了避嫌我再点三杯最烈的酒。等到我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你再跟我托付心灵吧。我想到那时不论我怎样说你都不会跟我计较。”
“来,我敬你,我干了你随意。毕竟对着我这单身狗,你还好意思撒狗粮?是不是太狠心了。众人皆醉你独醒,有些聪明人就喜欢这样,很气人的。”
周蕙西的笑容如破茧的蝴蝶,带着骄傲呈谜的自信。
“不过,你确定她是真心喜欢你的吗?她的心意copy了你的那份。你别爱到最后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人家讨厌你讨厌得不想跟你多费唇舌,可看在你为他犯失心疯的份上还上赶着怜悯你。你多可怜啊,可怜到放狠话都怕你太寒心了。最讨厌别人欲言又止,你沉思人生的工夫让我觉得是在给我留机会。有时候真不知道是他犯了拖延症,还是我得了疑心病,总觉得我就是有戏。”
说话间,周蕙西眼中流转着微醺的神色,她双手交叠,将小脑袋枕在胳膊上,用近乎迷离的眼神凝紧顾北辰。
“你知道我为何喜欢郑沐轩吗?因为他跟我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和生活中大多数人不同。”
“那你知道我为何选择崔雪莉吗?因为我们和彼此不同,好奇久了也会产生一种不同的感情。”
两个人相视一笑,轻轻碰了杯。
“你知道我为何喜欢郑沐轩吗?因为他跟我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和生活中大多数人不同。”
“那你知道我为何选择崔雪莉吗?因为我们和彼此不同,好奇久了也会产生一种不同的感情。”
周蕙西紧抿的唇片留出一条长长的半弧细缝。
“哈哈,有趣,我想这应该是我有生以来听过最动听,同时也是最幽默的情话了。虽然说出来让人分分钟笑喷。所以,我庆幸刚刚放下酒杯,不然你的好意我可白白糟蹋了。”周蕙西的面颊红的就像跃跃升空的热气球,就连眼睑处的游晕也是嫣红得愈显深邃,那双淡棕的眼就像镶嵌其中的宝石,流灯之下,有一抹幻影般的光亮始终停泊在她的瞳仁。
“那我怎么没看到你笑呢,还是说你皮笑肉不笑,连开心都开心的有度拿捏,说起来你还真像被装进套子里的人呢?你这样活着不觉得累吗?”顾北辰眼中的怔然恍惚一过,他笑了笑,就连眸光里都写满了苦涩。
“为爱痴狂的人哪有不累的,身体的疲乏还能调理,这心里的创伤。每当我眼中闪过他们在一起时美好的画面我的心口触电般生疼,就连心房心室的乱颤都能真切感受到,那时候我就提醒自己,看啊心死就没有感觉了,可我还活着。我自出生起就不会向谁妥协,如果连宿命都不眷顾我,那我也要在放手前全力一搏。”周蕙西左手轻轻拄着脑袋,低垂着的幽黑美睫微微震颤。半弧上扬,唇畔处留下清冽一笑。“我想这就是我理解的虽败犹荣吧。”
须臾间嗅到周蕙西唇舌间的酒气甚酣,顾北辰的双眼猛然扬起,他一脸惊愕地凝紧周蕙西,左手五指拢紧,怔仲的悬在周蕙西肩后一寸的距离。
“来先陪我干了这杯酒,你买单你请客,看我不宰你的,就当替沐轩哥报仇了,不醉不归。”
见顾北辰高举酒杯的右手略微一僵。周蕙西轻叹着笑出声:“怎么你不乐意?”周蕙西回视着他,眼中的流波晶莹如随时纷落的初雪。“也对,怎么说你也是身家不逊那位先生太多的顾少,而我,呵呵来你们司空见惯的娱乐场所做服务生,我的目的很明确就只是为能多给父母省点辛苦钱。可像我这样蜉蝣一般的小人物怎么可能入了你的眼,而你这种生来优越的人又怎么可能瞧得上我,即便如此,就在刚刚我还破天荒的误以为你真的会摒去所有条框跟我做朋友,所以我才推心置腹跟你费了半天唇舌,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周蕙西沉沉的叹了口气,奢华的紫帘映入她璀璨如星的眼,而这双眼就在顾北辰不紧不慢的逼紧时,一闪望向两小时前还是人烟鼎沸的舞池。不过此刻就连不搭调的歌声都戛然而止。
“哈哈,好。冲你这直爽的性格,这杯酒我干。”
淡紫的窗纱被风吹动,同时随风漾动的还有顾北辰眼湾深处的笑意。
两个人相视一笑,轻轻碰了杯。
撒漫天际的星光与绚丽的镁光扭打到一处,偌大哥特式酒吧被装点的富丽堂皇,夹带着星波的风撩拨着窗边的纱帘,就连空中浮游着的粒粒尘灰都幻化成晶莹的粉雾。落地窗近旁的荧紫窗帘如蔷薇层叠的瓣被强有力的夜风吹散。
周蕙西低着头望着自己斑驳的掌心,那双氤氲着血红雾气的眼渐渐润湿,她轻轻放下第四杯“Lover's tear”,将手置于颌下,顾北辰转过脸细细品量着她,她那双眼中混杂着不安的思绪,看她时而眉头紧蹙,时而微微舒展,那架势像极罗丹刻刀之下的思想者。就连唇角处的线条都静抿成极圈冰纹。
“刚刚你说的那句因为你和崔雪莉彼此不同,好奇久了也会产生一种不同的感情。北辰哥恕我直言你跟她统共见过几面,你摸着自己的心告诉我,你有那么了解她吗?她对你讲的每一句话一定是实话吗?还有她要的是什么你还看不清楚吗?你和她彼此不同这点没有偏颇,可就是因为你们生活过的轨迹不同,你们对未来的构想不同。人心是很难揣测的,我想大概就是你拥有的东西她很有兴致,而你也对你生命中缺失的东西很着迷。”
周蕙西自顾自将话说圆,继而屏住呼吸,再次启唇那声音轻柔如烟,“别皱眉了,现在皱眉还不是时候,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男生看女生大多时候只是撞见冰山一角,而即便是萍水相逢的女生衡量同性人的眼光都有几分精准。”
见顾北辰一言不发,就连那抹明媚的笑容都渐渐凝固,他狠狠咬住唇片,朱红的唇顿时一片青紫,周蕙西摇摇头,只好扬头自讨没趣的喝下这第五杯酒。
“谢谢你的好意,就算她的本性并非我眼中那么清纯可人,那我也会给她一次伤害我的机会。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要她亲口告诉我,或者是我亲眼看到。就凭你三言两语就能打消我要表白的念头,那我还真是对情不专。我想我那霸道总裁的人设也要跪到扑街了。”
酒馆里的光线慢慢暗了下来。
死一般的静寂过后,顾北辰从怔仲中苏醒,单是看冷硬惨白的面容就足够骇人,青紫的唇片上又满是咬破的淤痕。那出自口中的话虽是戏谑,可就是让听者难以释然。
“可是你一定会走弯路,你。。。”周蕙西不顾一切的低喊道。
“别说了,我有眼睛我会看。”顾北辰心脏冰冷如铁,他操着低哑了的嗓音阻止周蕙西。而周蕙西偏就不依不饶的抬高低嚷的分贝。
“你知不知道她是怎样找我的?她为拉我入伍威逼利诱、使劲了手段,什么样的话都不惜说出口。你告诉我她为何要这么卖命,那个人能给她什么样的好处。她才多大年纪就懂了那么多人情世故。你觉得她是你渴望的纯净得近似纯粹的女孩吗? ”
“一个表里洁净的女孩起不了这么多幺蛾子。能让你放在心里掂念不停那她一定是专业戏精。你要明白单纯的女孩不见得可爱,但城府深的女孩虽然早就褪去单纯的姿样,但装起可爱来简直不输超一线明星。”
“就算她心里不纯净,但阴谋还是阳谋,这些统统都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丝毫不犯关系。还有,周蕙西小姐没有证据证明她有问题之前,还请你不要把你对她的不满情绪带到我这来。她在我眼中虽然有些破绽但她的表现并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咚!”
顾北辰愤然旋开一瓶Peppermint,瓶口悬着的朵朵云絮在两个人紧张对视的双眸间飘荡消散。
“哗!”略显透明的白绿酒汁顺着倾斜的杯沿缓缓填满高脚杯的1/3.
顾北辰放下自己这杯酒,并用冷漠得近乎是残忍的眼神示意周蕙西是否再斟一杯。周蕙西冷冷的婉笑着摇摇头。
顾北辰克制着喘息的音量,就连声音也愈发嘶哑起来。
“看破不说破真是一种高智商行为,给自己留些回旋的余地。再给别人留个改正的机会。我觉得并不是每一次沉默都注定要吃败笔,何况感情的事本就含糊朦胧,叫人说不清楚由由不得人。周蕙西你张开嘴巴劝我之前,你扪心自问你劝得动你自己吗?你要是能早早放手会直到今日坐在我的跟前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人怎能撼动别人的心?这出口的话可是很讲究的,嘴巴一张一合,倘若人人都如此,那话说出去还真都成了开玩笑。”
凛冽的夜风如爆炸的烟雾弹,掠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平地生花,疾驰的劲风切过浮锦似的窗帘如冰刃般割在周蕙西的脸上,逼人的寒气让她乍收眼底的慵倦。
两个人相视一眼,继而纷纷低下头看向指尖。
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着,呼吸音愈发沉重,顾北辰的唇片不停抽搐,咧嘴大笑的幅度就连两腮的肌肉都僵到痉挛。
“你我相仿的年纪,若是将我和你吃过的盐分别放进两只托盘再拿到天平上称称重量,我猜我们之间的分别不会超过毫厘之差。”
顾北辰用迷乱的眼神望着她。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能叫她几句话打消顾虑,还是你的几句话能让我放下执念?其实。”顾北辰双手交叠在脑后并用大拇指使劲按压后脑。“其实,周蕙西,我知道你早就醉了,不论现在的你是否还能听懂我说的话,我都要说给你听。”
顾北辰低下头沉默片刻。
“我跟你看似不像一路人,但感情之路,我们哪算是殊途同归,明明是一拍即合的知己。”
“你知道吗?在第一次见你,你死命拥护郑沐轩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多爱他。而我也是在那一刻读懂了自己的心,我有多在乎那个女孩。你能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那我为何就不能呢。”
酒馆的光线更加黯淡,见顾北辰始终没有要走的意图,那位曾被他喷惨的服务生点燃两支红烛,晃动的黄色烛光下周蕙西的眼皮愈发沉重,借着微弱的火光,顾北辰的轮廓逐渐模糊。
“对不起,我刚刚冒失了。就算酒醒后你记不得我们谈话的内容也不打紧,虽然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示弱。”
“嗯嗯。”周蕙西应声附和着。
“身边每个熟悉我的人都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你顾北辰究竟想要什么?每次被问我都尴尬的笑笑尽可能用沉默代替敷衍。周蕙西,我不是连自己怎么想都不清楚的人或者说浑浑噩噩混吃啃老到死,我这辈子最鄙视的就是这一类人。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寂寞吗?”
见周蕙西被烛光熏红的脸轻轻点在桌边,顾北辰真挚的继续道:“身边聚了一大圈朋友,每个人都假装贴着关心的标签迎合你。可我即便喝得半梦半醒,我都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们又明里暗里甚至含沙射影的耍了什么把戏。我为何不计较,因为我知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就像每个人心里都有不一样的幸福定义,而我,我顾北辰。”
顾北辰说着狠命锤打着自己的胸口。“我真正渴望的不外乎两样东西自由和爱,尽管我看过太多甜蜜的爱情与权衡利弊后的合适并不冲突。可这样的概率太低,尤其是。。。”
“尤其是在。”许是四周静的出奇的缘故,顾北辰回过头。
“周蕙西,你。”
周蕙西双手温存的拥住肩膀,脑袋轻轻枕在交叠的胳膊上,见她她熟睡的样子恬静如橱窗中的洋娃娃。顾北辰的嘴唇稍稍松动了动。他望着她,微微一愣。那是怎样一个女孩,精致的五官里似乎蕴藏着从骨子里散发而出的疏离感。她的手指死死扣着纱袖里侧的流苏。那双眉也只是在熟睡中才稍稍舒缓。
他凝视着她良久,良久。直到摇曳的烛火在不觉间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