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煞沉默了。
他回头望向床上的小九,终究是面露痛色,只是不敢让小七见着,才继续说:“你明知道神魔自古不两立”
“我知道啊!看那青丘女帝一副想吃了我的样子,就可见他们神明有多厌恶我们了”她却耸了耸肩一声冷哼:“我魔王小七想做些什么,无论神魔,都阻止不了我”
秣煞却因着这话猛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见着了青丘女帝?”
小七皱眉看他:“是又如何?秣煞,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秣煞却只茫然的摇了摇头,又回头望向小九。
蠡殷贱兮兮的凑过来,小声说道:“你可不知,咱秣煞大魔王那可是个痴情种”
“闭嘴!”秣煞也不加以解释,只是望着小九,说:“小七,这些事你能别管就别管吧”
“凭什么?”她自认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这件事,或许和我有关系”
蠡殷这会儿才完全听明白了。怪乎她去了趟幽都回来,怎么就变得奇奇怪怪的。却原来,她似乎有意在寻找她曾经的记忆。
蠡殷这会儿完全无法冷静了。他自是不比秣煞的。
蠡殷自魔将修成了魔王,本是受了魔君莫大的恩惠,才一步一步爬上今日这个位置。
对于魔君,蠡殷自是打心底里敬重。他忠诚侍奉魔君,更是甘愿守着酆都,只待有朝一日恭迎魔君回归。
可这一切,似乎有所变化了。
蠡殷暗地里看了小七一眼,那手往地上一震,便又若无其事的抬头四处看,这才腆着脸说:“小七,你就听秣煞句劝吧”
“你们两个神神道道的,到底瞒了我什么?”小七回头望向那莲花,心底里不由对他们有所防备。
“讲良心啊,我们哥俩对你,那可绝对真心呐”蠡殷几步朝秣煞走去,用手拐子捅了捅他,嬉皮笑脸道:“是吧秣煞?”
秣煞只顾白了他一眼。
“是吗?”小七眼皮子一抬,那嘴角的笑甚是危险,竟是一只手搭在蠡殷肩上,笑道:“若是魔君那边知道了点什么,你可知道我会怎么做?”
蠡殷那脸上五官当即扭曲了,直喊着:“疼,疼啊!小七松手,松手”
好不容易挣扎开来,他抬头就见着小七走向了秣煞。
秣煞却只看小九,淡淡开口:“只要别扯上小九,其余的,我不想管”
小七自此更是好奇他与小九的关系,只是这会儿也不好过问,只好就此作罢。
“我能不能,把小九带到我那去?”秣煞忽而这样开口说了,倒是让她不由挑眉看他。
他却低着头继续解释:“这孩子可怜的很,自被我捡来酆都,便是孤苦无依,身边也没个人能好好照顾她”
他为小九理了理凌乱了的青丝,似乎颇有些难为情,又说道:“我一个大男人的,也不懂怎么照顾女娃娃。再说了,我也不大方便。这些年全靠酆都里头的魔女一人一天的照顾着。这孩子吃着百家饭,到了成年后,便自己去存活”
许是说到这个地步,也再没有什么其他的要说。秣煞只是看了看小七,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小七见状也只能点头:“我能冒昧问一句吗?”
她抬眼来,那眼眸清澈明亮,只望向秣煞:“你与她的阿娘,认识?”
秣煞却摇摇头,便再也说不了其他了。
小七只得摆了摆手允许他带走,又转过身摆弄起莲花来。
只是临跨出门,秣煞却说:“我希望你能别管任何神明的事情”
小七没有开口,便感觉身后两位魔王带着小九走了出去,这才不由低头思考。
她想起了那锁灵囊,想起了那个男人。
心里却在这一瞬揪着痛。她低头捂了捂心口,却才记起,自己早已没有了能跳动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去了一颗心脏,可这一切,似乎都与那个男人有关吧。
小七翻身往桌上一趴,干脆闭眼不想。
这头,蠡殷跟在秣煞的后边,竟难得的不再多言。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着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没来得及抬头时,竟就直接撞上了停下来的秣煞。
“你跟着我作甚?”秣煞横抱着小九,回头看了他一眼。
“秣煞”蠡殷一脚踢了石头,才鼓起勇气问:“你打算怎么做?”
秣煞却看了小九,问:“你指的是什么?”
“自是小七的事”蠡殷搓了搓手,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很是纠结。
“蠡殷,这事我们也不要管了”秣煞看了他一眼,只顾绕开他就走了。
“秣煞,魔君现也不知去了何处,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小七出点什么事,你说……”只是这话还没说完,秣煞却看了他一眼。
“蠡殷,我与你不一样,自是无需完全听从魔君。只是你要想清楚,若是掺和此事,让小七知道了,你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他这话说得清清楚楚,说完后便也不再多言,竟就这样走开了。
蠡殷不好再多言,只得扯开话题问:“你把小九接到你那去,岂不是不方便?”
“无妨,我那里还有两个侍女。白天我就在边上看着,晚上,就上你那挤挤吧”秣煞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蠡殷却是看出来了。他着实是心疼小九的。
“你还是……”这话到底没能完全问出口。蠡殷知道,这人他就是个痴情种,说得多了,他也全然听不进去。
他们认识到现在少说上千年了。说来是兄弟情深,胜似亲骨肉那般。
可如今,蠡殷深觉自己将要做出抉择来了。可无论做出什么抉择,他都觉得为难折磨。
秣煞只顾自己往前走,他每走上一步,都要低头看一眼小九。只是匆匆看上一眼,却又移开了视线。
除却蠡殷,真的没有人能了解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他是沉默的,是沉稳的。自成魔以来,便孤身一人行走于三界,直至千年前遇到了蠡殷。
这个聒噪的男人在后来将他拐到了酆都,也让他自此后未曾出酆都一步。
如若,不是她找来。
秣煞只觉步伐都沉重,连带呼吸都不顺畅,但还是抱紧了小九。
他骗了小七。
他其实,与小九的阿娘乃是旧相识。
踏入房内,他才慢慢的将小九平放在榻上,转身又亲自打了水,简单的清理了她脸上的污垢。恰也是蠡殷跟着进了房,两人四目相对,并无太多言语。
两个侍女便在这时行礼走了进来,便恭恭敬敬的上前服侍。
秣煞只得从榻边移步,两人一前一后往院中走去。
院中,倒是种了大朵大多雪白的荼靡。这是秣煞爱极了的花,也是她爱极了的花儿。
他伸手去抚那花,凑上前去嗅。便是这样一个胡子拉碴,面容粗犷的男人,也竟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蠡殷自是心里清清楚楚。他不禁叹气:“你明知道没有结果,又是何苦?”
他们又望向了榻上的小九,秣煞低着头,想起那人说:“我便将这孩子托付与你,此后,劳你多照顾了”
那人走得很是决绝,却也是哭得梨花带雨,只是不肯回头。
他记得那天,怀中的女婴放声大哭,也记得那天,酆都前落下一粒荼靡的种子。
他捡来种在了院中,自此再也无缘见到那女子。
“这孩子,是我对她唯一的寄托了”即便这么多年来,他假意不管不顾。可背地里他都有密切关注着,只是怕太卑微,竟只能躲在暗处。
秣煞望着荼靡出了神:“我听说,她已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这四个字说来那么轻巧,可蠡殷听到那声哽咽。
这是一个男人的悲伤。
“秣煞,小九若是执意要去寻她阿娘……”蠡殷的话还未说完,便见他摇摇头。
“我不会让她再踏出酆都半步!”若不是他一时疏忽,想必不会有现在这个结果。
秣煞咬牙道:“这笔账,我也会去和幽都好好算!”
谁都不能伤小九,即便是魔君。
“我陪你去”蠡殷拍拍他的肩膀,心里却还是不免担心:“你可曾想过,若是这孩子的阿爹找到酆都来”
“他敢!”秣煞竟难得的发了火。他下意识去看了榻上,发现小九还在沉睡,这才稳定了心弦,直摇头说:“他没有资格,没有!”
蠡殷也不再多言。他再回头看了秣煞一眼,出奇的安静,也不耍嘴皮子,只是莫名其妙问了句:“秣煞,你我有一日,会不会成为敌人啊?”
“什么?”他没能听清楚,一门心思却还在小九身上。
“没有”蠡殷耸了耸肩,才说:“我只是问你,今晚吃什么?”
“滚!”
蠡殷于是真的就滚了,滚出了酆都,直往幽都而去。
后来群魔还在提起,只说那天,蠡殷二话不说直捣归尘世,吓得城主落荒而逃,玖姬则被打得差点魂飞魄散。
群魔都说,蠡殷这般野蛮,这么多年来就没变过。这说打就打过去,真是完全不给面子的。
可只有秣煞知道,蠡殷看起来这般蛮横不讲理,其实都是为了给他出口气。
他仰望天,看提着烧鸡闯进来的蠡殷,嘴中轻轻吐出句:“我不愿与你为敌”
这句话,蠡殷自是也没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