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怪事一桩。
明明此时是隆冬腊月,顶寒的季节,倒是院里的桃树长势甚好,枝叶繁茂,果实累累,风一吹,就能听得沙沙树叶声响。
他站在门边,伸手去接外头的雪花,还没等凑近看,就感觉身上一阵暖意。
烨瑾低头看了一眼,就见着身上多了件外衣,正是言念给披上的。
她左手拿着桃子,从容的摘了把草,转身喂给野鹿吃。也不管野鹿到底爱不爱吃,只往它嘴里塞,口中不停念道:“吃胖点,我才能把你宰了”
烨瑾觉得好笑,倚在门边看她追着野鹿满院里跑。
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再抬头时,她已经扑进了怀里,仰头问他:“你笑什么啊?”
烨瑾只笑,低头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牵着她的手一同观看外头雪景。
“你喜欢的雪”这场人间的雪可真大啊,飘落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还能发出“咯吱”一声,踩出个大脚印来。
两人又在雪地里玩了一会,直至天暗了下来,他们就倚在一起看夜空。
夜空中不见了星光,但最亮的星,就在身旁。
烨瑾侧首看了身旁沉睡了的女子,轻轻的凑近她,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如若可以,他希望这场梦,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黑的夜里已经渐渐模糊,他闭上眼,感觉到周遭似乎有气流穿梭而过。
可他睁不开眼,也挣不开梦靥,总想着,没事,言念还在身边,只要她还在身边,这一切都不算噩梦。
只是睁开眼了,眼前却陷入一片虚无缥缈中。
他望着那空碑,只觉眼熟。再回头看身后的路,却是站着许多人。
有天帝,九阳帝君,尘荻仙子,还有天兵天将,大罗神仙。
他们都来了,看着他时,那眼里都是充满怨恨和指责。
烨瑾想开口,只是还没说上话,便看见言念着一身轻纱红衣裙飘然而至。
她从他身边走过,回头看了他一眼,忽举起千机扇狠狠扇向天帝和九阳帝君,竟致他们在一瞬烟消云散。
天兵天将都不敢动,大罗神仙不敢言。
烨瑾几步上前欲拦住她,却被反手甩上神台。
是了,神台空碑,此处正是神台!
他抬头看,正巧见着四方恶灵袭来,而天界乌烟瘴气,人间寸草不生,冥界恶鬼肆虐。
他回头看去,便见着所有神明在千机扇下被挫骨扬灰。
烨瑾想喊叫,可发不出声来。他眼睁睁看着言念和魔君相拥往回走,而身旁的恶灵叫嚣着将他围住。
他满心恐慌,更觉心口处像被撕裂般,看着那两人在他面前走向了一座高台之上。
“不!言念”当冲破了禁锢时,面前的神台已换了模样。
眼前再也没有恶灵,再也没有魔君和言念。
天地浩荡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只能四处游荡,不知自己所思,不知自己所念。
可他又突然知道,他要找一个人。这个人是谁?他记不清,但他知道,是他心底里最重要的人。
“言念”他跌跌撞撞的往回走时,却迎面撞上了九阳帝君。
九阳帝君怒斥:“大胆孽障,竟引诱天界神君,险些酿成大祸,今罚你落入神台,受尽天罚,永世不得超生!”
那声令下后,便有四大天王押着青丝凌乱的白衣女子。
烨瑾一眼便认出来了:“言念,言念!”
他想去拦住四大天王,可双腿却被寒铁锁住了,竟“砰”的一声摔了下去。
“言念!”烨瑾嘶吼一声,却没有人回应他。
九阳帝君又开口了:“念锦明神君年幼无知,才致受人蛊惑,险犯些下大错,故罚其禁锢于神殿中,千年间不得踏出一步!”
话音终落,那四大天王押着言念往神台走,而天兵天将则围了上来。
他就这样看着言念被推下去,那画面反反复复在面前重演着。
他听到言念喊:“阿瑾,救我!”
“言念!你们放开我!言念”可那画面在面前挥之不去。
他只能看着她一次又一次死去,那画面跳跃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速,任凭他再怎么嘶吼也无济于事。
终于,周遭安静下来了。
所有人都散去。神台处只有他一个人,他口中不停喊:“言念,言念”
当一路跪着到了神台上时,他俯下身往下看,那如漩涡般的无底洞伴随着电闪。
他听见言念的惨叫声,还有那雷鸣轰隆隆充斥耳边。
“言念,我到底该怎么办啊!”那眼泪顺着脸颊落下,落入神台上时发出一阵光芒。
光芒中,他看见言念白衣褴褛,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几缕青丝落在胸前,却是面如死灰,彻底失去了生气。
“言念!”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疯魔了。
“言念,等我”
双手就快触到那道光了,可那道光却在倏忽间消失,连同他最后的希望一同泯灭。
“言念!”眼前烟雾缭绕,他在一片迷茫中失去了所有意识。
待睁开眼时,言念已经站在面前。
“言念?”他想伸手去触碰她,却发现自己的手从她身上穿过。
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越来越虚无。
再一次的,她在他面前灰飞烟灭。
“言念别走,言念”忽而狂风大作,吹得他站不稳,猛的摔坐在地上。
他看见四灵把言念带走了,他身边,连最后一点温暖都消失殆尽。
“还给我啊!把她还给我啊!还给我!”烨瑾想爬起来时却又摔了下去。
他跪在地上放肆的哭,形若疯魔了般只顾嘶吼着。
那一瞬,只觉天地崩塌,再无声息。
他闭上眼,堕入无间地狱。
“阿瑾,把手给我,阿瑾!”一片浑沌中有一道声音传来时,他却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
“阿瑾,阿瑾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阿瑾!”那声音越来越微弱,周遭迷烟却更为浓密。
烨瑾充耳不闻,只愿沉沦在这方天地里。
他心心念念要在此处陪言念,就绝对不会离开。
“阿瑾,时辰快到了,再不走就出不去了!”只是这句话还没能说完就被风吹散了。
这方天地慢慢的缩小,脚下的天地也一点一点坍塌。
他也随着周遭而飘零,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处。
慢慢的,不知外头过了多久,也不知周遭为何突然静止。
滴答滴答,刺啦刺啦的声音袭入耳中。
他终于抬眸看,就见千机扇赫然立在面前,有一个女子正巧在这时闯了进来。
可惜了隔太远,他没能看清楚是谁。
“这就是恐惧谷?”那声音传入耳中来,格外的耳熟。
烨瑾支撑着站起身时,那女子已手持千机扇将面前的景象一挥而散。
只见周遭坍塌,迷蒙一片。
“阿瑾!”眼前,竟是言念!
“言念”看着面前的言念,他竟生出后怕的情绪来。
只怕又如之前那样触不到,就会烟消云散。
可言念扑过来抱住他的时候,他才知道,眼前的这人是真正的言念。
“言念”他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只觉失而复得,竟满心悲痛掺了无限欢喜。
“言念,别走”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不断重复:“别走”
“我不走,我在这”言念下意识去抱他,再环顾了周遭一眼,继续说:“你方才许是陷入了恐惧谷中”
待他平静下来,言念才逐条分析道。
所谓恐惧谷,说来却是心中的一个幻境。
而恐惧谷会将受困者心中最为恐惧的事物扩大开来,最后借恐惧感而逼迫自己自杀或是沉溺于幻境之中,最后溺死其中。
烨瑾则是处于后者。
“你和安玠出去的时候,我和白玺就偷偷去看了碧华仙子的夫婿,发现那个男子沉睡梦中时,时而欢笑,时而尖叫,恍若发癫般。白玺说,他这是陷入了一种梦靥术的邪术中。这种邪术分为两个幻境,一为温柔乡,一为恐惧谷。”温柔乡与恐惧谷是为悲喜交加的梦靥幻境。
所谓大悲大喜,都不见得是好事。乐极生悲之事,更是每个人心中的心魔。
“温柔乡?”烨瑾还有些恍惚不定。他想起小茅屋中的言念,想起那段时光,才知晓,却原来他的温柔乡,竟是与言念在凡间过最平凡的日子。
而温柔乡,是心中所思,梦中所想,却也是求而不得。
“那个男子的梦我进不去,想来是需要至亲之人或是织梦人才可入梦。而陷入温柔乡和恐惧谷的人若没有至亲之人或织梦者去带出来,就会出不来”她想着方才那一幕,只觉再慢一步,她的阿瑾就会陷入恐惧谷中,而后消失不见。
“我又不是织梦人,那么……”那么,便是烨瑾的潜意识里,她是他的至亲之人么?
言念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忙抬头望向他。
而他只是看着前方,眼眸里蒙上一片水雾,开口道:“恐惧谷里,你一次又一次,在我面前死去”
他哆嗦着,还是开口说了。
那是噩梦,是他不敢回忆的噩梦。却也是因为这个噩梦,唤醒他内心处藏着的那一点心思。
他继续说:“温柔乡里,你问我,我喜欢你吗?”
终是顿了顿,回头望向她,隐忍满心的悲痛。
“言念,我心悦于你”
心悦于她,是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他问:“那你呢?”
“啊?”言念只觉脑子里有一瞬间像断了弦般,压根没能做出其他反应。
他们现在,不是在讨论碧华仙子那夫婿么?怎的突然就谈起这个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来?
言念忙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阿瑾,你是不是在里面待久了,脑子坏掉啦?”
烨瑾:“……”
所以,现在这个问题 ,还能继续讨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