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铜镜背面只是些简单的雕饰,盘着的飞龙和翱翔的青凤环绕,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
安玠把它翻过来看,倒见是镜面花了些,模糊不清的只勉强能看清镜中倒映的轮廓。
他嘟囔了几句:“裂痕倒是挺多的,不知道破镜不能照吗?”
想着随手一丢,却被一道光刺了眼。
他皱眉看,就见着镜中的自己在挣扎。诡异的是,安玠此时并没有做出挣扎的动作来。
他将古铜镜往桌上一盖,没好气的说了句:“这就是阴魂不散?你是醒了吗?”
他自说自话,还是把古铜镜拿了起来,再仔细一看,已不见镜中挣扎着的自己。
安玠叹了口气,戳了戳镜面说:“你以为我稀罕不成?爷当年长得可比你好看多了!”
一想到自己那副皮囊,再想到烨瑾时,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摇摇头安慰自己:“那张死人脸,怪可怕的”
手中的古铜镜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安玠闲着无聊,干脆就拿起来晃了晃,警告了句:“老实待着,不然我就干脆摔了这破镜子!”
嘴上虽是这样说,到底还是没能没能舍得。
他犹豫了一瞬,干脆把古铜镜藏了起来,又恰好侧耳听见门外的声响,立即就往床上钻了进去。
正是白玺踮着脚轻轻进了房来,她蹑手蹑脚的模样甚是滑稽,本就还不怎么适应两条腿走路,这会儿走得慢些,竟还是“扑通”一声摔倒了。
安玠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抬眼看时,白玺已经黑着一张脸立在了榻前。
“啊!我突然觉得好了许多!啧啧啧,还是白玺你厉害”安玠见实在瞒不下去了,只好从床上坐了起来,仍假意问了句:“我睡了多久?”
“我不介意你再多睡个几天!”白玺说罢正欲动手揍他,却恰好见着他脸色仍有些苍白,只好作罢,转而问道:“你怎么会晕在三生镜前?”
“我啊!就和你走散后,莫名其妙到了那个大镜子面前去的,本来想着照照镜子,怎知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这些话倒也是实话。
他那天的确是被震晕的,再醒来时已经到了神殿这里。
安玠小声问她:“你说,我会不会是中邪了啊?都跟你说了,生不要入地狱,你看现在好了吧?哎呀我觉得我的头还是很痛”
“闭嘴!”被他念得烦躁的白玺恨不能一爪拍死他,只好解释道:“你现在是神明!”
“神明就不怕鬼吗?”被训斥的安玠仍是不死心的往上凑,问她:“那个大镜子为什么会震啊?”
白玺没回话,只是背过身去。她自然不会说是因为言念拿了千机扇,而三生镜有所感应,恰好误伤了他。
“那不是大镜子,是三生镜,可照前世今生”白玺抬头看了他一眼,恰好就看出了他前世是什么。
她不免诧异,说道:“话说回来,你前世竟是个大将呢,可惜了,前世杀了太多人,怕是这辈子要还的!”
“就我这样子,上辈子竟还是个大将?”安玠整理了衣裳,也不追问,只说了句:“管他上辈子是什么,这辈子我就是个神明!”
他这句话说来无意,反倒叫白玺听了去。
她不免有所怀疑了,按理说,上辈子犯下了杀戮,这辈子必定要还债的,怎的这人还能渡劫做了个散仙,且还功德圆满,福德深厚?
白玺对他起了疑心,正当继续追问,他却絮絮叨叨的骂起了十二道天劫来。
安玠骂道:“其他神明皆是九重天劫,到我这怎么就得十二道,白玺,你说他们这算不算欺负人啊?”
白玺自是无暇管他,只是这十二道天劫让她解了疑虑。
她心想:“或许这多出来的天劫就是让他还清前世债的吧”
白玺再看一眼安玠,突然发现这人,还真的是来还上辈子债的,虽然长得眉清目秀,抵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
她盯着他,末了竟莫名其妙说了句:“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一脸迷茫的安玠:“什么?”
白玺自是无暇理会他,只是给看了看,见他尚好些了,方才安心。
倒是神殿里,这会儿虽多住了些人,到底还是有些冷清。
偏生满园桃花恰又一夜开尽,竟也无人来赏。
那端酒的手悬在半空,也不知想了什么,竟洒了些都不知道。
烨瑾叹了口气,终究将爵放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方觉胸口处的烦闷更甚,只好再倒了杯。
“会喝醉的”桃花深处立了一束熟悉的身影,他抬头寻着声音望去,恰好见她踏桃花而来。
她,还是如初见那般的美好。
“言念”手中的爵失手丢下,他半眯着眼看她,朝她伸手唤道:“言念,过来”
言念果真提着裙子,几步小跑的跑了过来,规规矩矩的往他脚边坐下,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他也不言语,只将大手盖在她头上,动作甚是轻柔,轻轻抚过她如瀑青丝。
“其实这样也好,我也就不必介怀了,如今大概知晓了你的身份,反而是安心些。”其实说来他没能完全相信魔君的说辞。
他低着头,也不知想了什么,又说道:“安心些”
言念这样纯粹的人又怎会是魔王?其背后,定还有不为人知的身份。
他没有去看她,只是望着眼前的桃花,盛了满眼繁华。
“阿瑾,我……”言念才想回话,他已轻轻将她抱住,示意让她先不要说话。
“此前,每每做梦都梦见你在锁魔楼里受人欺负,醒来时,总格外心酸。恨我自己没能早些把你带出来”他抱她越紧,那双眼便越是不忍睁开。
他又笑了:“现在知道你是魔王,竟还是,还是魔君的妻子。”
“我不是!”言念抓着他的手,眼里全然是恐惧,强加解释说:“我不是他的妻子!”
“你许是忘记了之前种种”言念之前为魔王,实力想来不低,更能受魔君青睐,怕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至于她为何会被抹去所有记忆,并逃出来了锁魔楼,或许是为人所设计。
烨瑾还想继续说,她却低着头哭了。
他被她哭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手忙脚乱的去抱紧她,哄道:“你这是作甚?”
“我宁愿记不起从前所有事来”她窝在他怀里,只小声哭泣,一只手仍还拽着他的衣袍,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你不许丢下我”
“我自是不会丢下你”他心中不由一动,又是心疼她,又是怨自己没来由的惹她哭了一场。
也只好顺手接下飘来的桃花,递到她面前逗她:“神殿本就是你的家”
“阿瑾”接过桃花的言念立马不哭了,她低头玩着桃花,吸了吸鼻子没敢抬起头来。
烨瑾知她是一时觉得丢脸,便由她去。
他抬头看向外头,干脆陪她坐在了地上,说道:“我小时候哭鼻子,我的爹爹们和大娘也爱这样哄我”
记忆里曾有过欢声笑语,那个时候的神殿没有那么冷,也没有那么静。
他记得阿爹青龙的严厉,大娘朱雀的温柔,还有二爹白虎,小爹玄武的不靠谱。
烨瑾笑道:“那个时候的我,成天的胡闹惹事,亦不思进取,连基本的修炼都成问题”
他陷入沉思,想起了从前种种来:“我,不知道我从何处来,也不知道我的亲生爹娘是谁,与你一样,我丧失了些记忆。阿爹说,他是在大荒古中找到我的,当时我就埋在里头,他恰好路过,便救下我。那个时候我还是有法力的,或许是与生俱来,或许是天赋异禀,我从未怀疑过我自己的身份”
那眼眸里终是黯淡无光:“后来我才知道,大荒古处,是没有神明的。我知晓,或许我并非正统神明,不过是依仗爹爹们和大娘而活。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唯有他们自始至终忧我安危,为我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此前他不曾跌入深渊,也不曾历尽劫难。那是因为他前方一直有人,有人替他扛下一切。
“那次不周山后,我意外发现消散的法力慢慢恢复,却也可悲的发现,浑沌入我体内,企图控制我。我不知道神台上为什么会有浑沌,更不知浑沌为何会找上我,可我知道,或许是因为我非正统神明”他的荣耀是爹爹们和大娘给的,如今他们归去,他失去了所有,方才尝尽这所有痛楚。
他却低头冲她一笑:“你说过,此前你在锁魔楼里会害怕,但现在你有我,所以你再也不惧怕所有”
言念似懂非懂,只点了点头,却看到他眼中笑意更甚。
烨瑾摸摸她的头说:“和你一样,现在有了你,我不会怕”
浑沌再恶又如何,有人要害他又如何?
他说:“我总归还有你,还有白玺”
“阿瑾”言念扑入他怀中,也不知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头泛过一阵阵酸楚。“我们拉钩,今后绝不分开,可好?”
烨瑾低头看她,不由一愣,半晌才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