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神（十四）

  他怀抱着言念大步跨入了神殿，又示意脚下的白玺噤声，方才将怀中的人放置床上，斜坐在床沿上回头问句：“郁磊和神荼那头可回信了？”

　　“回了！侯着呢”白玺小跑几步蹭到他脚边，踮脚去看床上的言念，小声问了句：“跑去喝酒了？”

　　“嗯！”也只是一点头，并无太多言语。

　　他宽大的袖子一扫，化出一方明镜来。明镜中先是一片漆黑昏暗，而后透过几束绿光。那绿光甚是渗人 ，再仔细听时，还能听得见几声鬼哭狼嚎。

　　烨瑾唤道：“神荼郁磊，速速现身！”

　　那一方明镜又是渡上了一层金光后，果真出现了两道人影来，正恭谨的朝他行了礼。

　　他也是一摆手，问道：“如今冥界可好？”

　　“万事顺意，便是忙了些。前些时日人界倒是大旱一场，死了好些人，这会儿生魂入地，都朝着这里头来，一时间府门大开，可能嘈杂了些，望神君勿怪”神荼倒是又行了个大礼，才继而答谢：“还要谢神君仁慈，上报了天界降了场甘霖雨露，缓了人界大旱，救百姓脱离了苦海”

　　烨瑾也只是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此番找你，是想上人间去看看，另外，却还有要事”

　　神荼郁磊知他素来清冷高贵，便低头作揖，只噤声听从差遣。

　　只是这左等右等的，也没听到他再说话。神荼斗胆的抬头去看，见他正低头看床上的小女子。

　　神荼瞧着那女子眼熟，正心里头寻思着是哪位神仙人物时，便猝不及防的听到他吩咐道：“本神君需带一人前往冥界，借冥界三生镜一照”

　　神荼这听在耳边，又心里头寻思着：“您照便照，又何须还特地来说声？”只是心里头想什么，到底嘴里边不敢问出来。

　　果不其然，他又听得那小神君吩咐了：“本神君之所以特地召了你们前来，是想着让你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我照一下她的前世到底是什么。你等二人可懂？”

　　神荼再次犯糊涂了，他为难的看了一眼郁磊，后者更是一脸茫然。

　　神荼一咬牙，问：“神君啊，您是想着不让夫人知道这事？可这，又是为什么啊？”

　　岂料神荼这话才问出口，便见着那小神君轻轻瞥了一眼。

　　那眼神实在是具备攻击性，也就是这么一眼，神荼当即把疑惑吞入肚子里，拍了拍胸脯保证：“一定照办，不知神君几时到？”

　　烨瑾回头若有所思，只好托着下巴说：“等她醒了”

　　神荼郁磊彻底懵了。都说天界出了锦明神君这个痴情种，却不料还是个宠妻狂魔。

　　但这些话，他们作为下属是不敢随便说的。只是背地里还是讨论：“你说小神君，为什么给自己夫人照个三生镜还得偷偷摸摸的来啊？”

　　郁磊也是头也不抬，只管擦手中的神鉴：“我们两个寡身多年，你问我这些，合适吗？”

　　于是两人去问了正欲过奈何桥的女鬼，终于得知了个答案。

　　那女鬼说：“那便是情爱了啊”

　　郁磊，神荼宛若恍然大悟：“哦！”

　　可他们两个一低头，再抬头看了彼此一眼：“可我还是不大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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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言念一觉醒来，便叫烨瑾带去了人间。

　　她这喝了酒胡来本就战战兢兢，却不料一觉醒来还捞得个人间游玩的好机会。

　　一路上，烨瑾沉默着没开口。她也老老实实的只扯着他的衣袍随着腾云而去，直到抵达人间。

　　入了人间，却不见一派烟火之景。她循着眼前望去，入眼的却是干涸了的土地，以及瘫倒在地上的妇孺孩童。

　　她忽而想起竹简上写着的大旱二字，心里头便明白了是何故。

　　“神……阿瑾，雨师不是降雨了么？这……”眼见着那些妇孺苟延残喘着，更是可探一些人命数将尽，竟皆是日落西山之景。“他们太可怜了，你可有法子救他们？”

　　烨瑾却是一怔，又摇摇头：“雨师降的雨远远不够！”

　　他隐了自身气息，又是暗地里施了法术召来了乌云，当即念了咒语，便下了一场大雨。

　　伴随着一声盖过一声的欢呼，那场大雨竟让干涸的土地慢慢的冒出绿芽来。

　　言念上前与他并肩，欣喜之余却还是问道：“天帝没下施雨令，你这般做了，就不怕他问责？”

　　凡是人间的风雨，皆要天帝之令方可施行。几时下，下多少都是要有个可行范围。

　　可如今，他竟不顾及任何权威便下了这场雨，言念不免担心，可瞧着他负手而立的模样，心里头竟又笃定了万事无难。

　　她其实早该知道他这般冷清性子不善表达 ，但心底里却是真真实实的仁善。

　　“这场雨能救更多人”从一开始他便在筹划，如今施了雨，也算是了却一桩大事。

　　也不等言念思索完毕，他转过身便踏上了腾云，回头对她伸手：“上来吧”

　　她恍然间还未能回过神来，便觉手上一阵暖意，再一眨眼，竟是入了一处阴森之地。

　　那确实是阴森至极的寒凉之地。且不说四周宫殿透过绿光，便是迎面走来的牛头马面便足以让人吓软了腿。

　　言念挣扎着往他怀里头躲，可抬眸看，可以察觉到那些鬼怪俱是逃避着不敢上前。

　　她听到烨瑾说：“别怕”

　　听了这话，也不知为何，竟是心底里平静了许些。她又探头看：“你带我来这里作甚啊？”

　　她越看，便越觉得此地十分眼熟。就好像曾在梦里见过，只是从没能在梦中真正的看清楚那些景象。

　   她又想起了在锁魔楼里的时光，和此处一样，皆是暗无天日又阴森压抑。

　　她心有余悸道：“这里头，倒比锁魔楼里好些”

　　也刚好抬眸看他，而他恰好低下头来。

　　便是这么一眼，似乎便能看见他眼里的情绪波动。

　　言念忙继续说：“不过没事，现在有你，我不怕”

　　她明明说话都在颤抖，却还是露出那笑来，无端端看得人心疼。

　　烨瑾也不说话，只是环着她继续往前走。越往前，却也是觉寒凉。

　　他抬头去寻，便见着殿前的三生镜。那确实是三生镜，可照人前世今生，可探妖魔原形。

　　他轻轻的牵着她往三生镜前引，低着头看了脚下施了障眼法的阵法，才吩咐道：“你且在此处等我”

　　“你去哪？”她不知自己立在阵中，只觉周遭寒气逼人，竟有种寒意心生的错觉来。

　　烨瑾也只是回头看，慢慢的便隐没在黑暗中。

　　他陡然不见了，倒让言念心底里更害怕。她环视周遭，起初没能看清楚，可再定睛一看，便知晓眼前乃障眼法。

　　她此时再低头看清楚，自己脚下竟是抑魔阵，而眼前便是一面三生镜。

　　心里头的恐惧感袭来，她猛的回头，口中念道：“破！”

　　周遭的障眼法尽数失效，她望见所有鬼怪立在那处窃窃私语，声音嘈杂得宛若身处闹市。

　　可鬼怪那么多，她还是一眼看见了那高高在上的神君。她抬头看，见着他正皱眉望着三生镜。

　　“你还是不信我”她回头看那方镜子，却见镜中只有一团黑烟。

　　周遭鬼怪大声喊：“啊！三生镜照不出她是什么啊！”

　　只是这声还未响彻便突然安静了。烨瑾那袖子随风扬起，口中只念：“闭嘴！”

　　他飞身而下，随之撤了她脚下的阵法。

　　他想开口，却不料还未说话，就见着她眼中落下两行清泪。

　　“言念”他欲上前，言念却是连连退了几步。

　　她低着头，垂落的青丝遮住那双泪眸。她似乎在发抖，隐忍着都不肯哭出声。

　　烨瑾心里突然就慌了。他又喊了句：“言念”

　　“我是魔，你是神君”她的唇角泛起一丝苦涩，而后叹了口气。“你自始至终都在怀疑我”

　　她抬眸时，眼里是冒着血的。那双赤眸流下血泪，滴答一声便落在地上。

　　“言念确实是魔，我认了”那双忧郁的眼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芒。她就这样立在那处，也不后退，只是声泪俱下：“你把我带回锁魔楼吧”

　　这一声，竟是哀求。

　　烨瑾怔怔的看着她，半张着口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见她将双臂举到面前来，突然就跪了下来：“于三界而言，我或许真的会成为祸害。那何不在此之前，先将我锁进锁魔楼以绝后患”

　　“言念”他就这样看着她，脑中想起那个会为他出口气，会怜悯凡人，会闹也会对着他服软的言念来。

　　他其实何尝真的信她呢？一直以来带着猜疑带着防范，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可到头来竟是让她伏在地上朝着他一拜，再抬头时只能无奈的付诸一笑。

　　她就在这一瞬，忽而就自口中念了决。

　　“神君快阻止她，言念要自封灵识！”白玺忙向着她而去，却还是不及一道金光之快。

　　待神荼郁磊冲上去时，已见着金光散去。而那高高在上的小神君伏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个小女子。

　　白玺忙上前施法，终于将周遭四溢的魔气驱散，这才回头看相拥的二人。

　　他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白玺不敢问，更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她只是远远观望，听到言念一声啼哭，不免松了口气。

　　“阿瑾”那小女子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把眼泪都往他身上擦。

　　烨瑾竟也不嫌脏，只是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说：“对不起”

　　他放低了姿态，更是将她抱紧：“言念，烨瑾在此立誓，此后定护你永世安康。若有违背此誓言，便自贬落神台！”

　　神明起誓便是直通上天，自是不得违背了。

　　可他果真立了誓言，这一誓言使得周遭鬼怪哗然，忙避开了不敢抬头看。

　　“言念”他长叹一声，伏下身缓缓将她抱起。“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