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神（四）

神与人都没能料到，这场灾难竟是悄无声息的席卷了三界。

　　烨瑾自梦中醒来时，才知为时已晚。

　　他分明先预见了这场突如其来，却又筹备已久的灾难。

　　就在他沉睡时，他梦见山河大地瞬间塌落，梦见西天大地破碎不堪。

　　他看见了。除了看见一幕幕惨状，他还看见了那浑沌展翅飞翔，倒是十分愉悦的模样。

　　“你这恶物！”自梦境中，他的法力却恢复了般，待一掌将浑沌打碎，他竟从梦境中醒来。

　　是梦魇！却原来他是被困在梦魇中。

　　烨瑾看着胸口处仍是栩栩如生的浑沌，努力强压着心中怒火，方才系了银灰战袍冲出了神殿。

　　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天界哪怕用不着他，至少现在，他该奋勇迎敌。

　　他化作一道金光冲出殿外，待站稳了脚，才发现天塌地陷，天河中弱水逆流，直冲人间而去。

　　再抬头看，不周山已倾斜，且连带着星河日月一同扯落。一瞬间，天界混乱一片，人界暗无天日，冥界万鬼同泣，更有自东西南北四方恶灵涌入南天门而来。

　　满目疮痍又怎足以形容眼前惨状？

　　烨瑾忙引弱水击向爬上九天之上的部分恶灵，只听得耳边刺耳的尖叫，见着眼前的恶灵烟消云散，闻到飘过的一阵阵恶臭味。

　　“阿瑾！”朱雀一身赤焰还来不及收起，那火红长袍倒是化作一道保护罩，将他罩在其中。

　　“快回神殿，这里不需要你！”朱雀转身将坠落的火球抛向靠近了的恶灵，口中仍冲着他喊：“此番共工与颛顼争帝，我与你三位爹爹皆没有表明立场，本就惹了共工不快，他扬言要对你下手，你怎的还在此处？快快回去，免得叫他碰上！快走！”

　　“大娘！”烨瑾抬头望着缓缓西斜的日月星辰，心中更是急不可耐。“饶是他共工要针对我，针对你与爹爹们，又何必搅得整个天界不得安宁！”

　　“那不过是幌子！九天玄女素来与女娲不合，这会儿说是争帝也不过是找个借口，借机叫蚩尤打上天来！偏生九天玄女还叫上共工去协助蚩尤！”朱雀抹了额上的汗，眼眸里却是茫然：“也不知与我们到底什么关系！蚩尤和黄帝打战，事关人界，非得捅上天来！诶！不说了，你倒是快回神殿去啊！”

　　只是还没来得及拉上烨瑾，就见着他驭腾云而上，竟是不费摧毁之力就冲破了她的屏障。

　　朱雀仍是难以置信。她仰头看他，才发现日月之光自他头顶倾斜而下，真真是镀了一层金光。

　　“大娘勿忧，且让我去会会共工！”那金光一闪，眼前还哪有烨瑾的身影？

　　待朱雀稳住心神，那眼皮却是一跳，忽而喊道：“大事不好！”

　　见着他上天入地，一路手刃无数恶灵。冥界处，万鬼自是不敢上天，倒是统统入了人界，对着百姓大开杀戒。

　　看着这一路浮尸，满目疮痍。所过之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烨瑾头一次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可燃。他向来是无拘无束的神，又多年深居简出，根本没能预料到会遇上这番场景。

　　他开天眼望去，见着天际已被吞没，再细看，三位爹爹苦苦支撑着日月星辰，而上神女娲就在中央设坛封天，拼死抵着不周山，却也同样的束手无策。

　　他顺风而去，一路上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说是：“黄帝与蚩尤此战，是蚩尤大败逃了去”

　　说是：“共工引业水，又撞倒了不周山，才引发了这场灾难”

　　说是：“共工死了！却拉上三界陪葬！”

　　烨瑾终是听不下去，他跃身击下，震得了周遭山脉轰隆发出巨响。

　　那些小神暗地里瞧上一眼，便听得他沉声命令：“都住口！”

　　小神们不敢再讨论，只是远远望着那身影，半天才回过神来：“那莫不是，废物锦明神君？”

　　众神噤了声，只叹了句：“要变天了啊！”

　　待跃入咸池，才见着整个咸池俱是乌烟瘴气。

　　青龙远远就看见了他，那脸色当即一变：“快走！你来此作甚？送死吗？”

　　“阿爹，我与你们一起撑着这天地！”烨瑾正想着上前，倒是心直口快的白虎喝住了他。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保天地？速速给我滚开！”白虎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口吻更加不耐：“快滚啊！”

　　“阿瑾，听爹爹们的，快离开，回神殿去！”玄武仍是苦口婆心的劝他：“你若不想让爹爹们分心，就听小爹一句劝！”

　　“我不能！”他已经长成了少年郎。少年郎独有的英姿甚是耀眼。

　　但见他于手中变出一把铜剑，竟自空中划出一道符来。

　　“这是？”上神女娲望了过来，便见着那符化作一个个小纸人，纷纷跃上不周山。

　　她心中顿时明了：“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锦明神君，快！以咸池旁的泥土点化为小泥人”

　　“不可！如今三界皆受污染，保不定这些泥土也受了冥界浊气！”他说着，又是对着半空画了符，将那符一挥，便化作无数小纸人。

　　上神女娲见着那越来越多的小纸人，仍是忧心：“锦明神君，我知你有怜悯之心，可恕我直言，你这般耗神，怕是有损元神”

　　话音未落，果真见着他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烨瑾强撑着身子，仍是奋力画符，恰逢此时，恶灵竟跨入了咸池之内。

　　“我别无他法！”那金光化作刀刃劈向一拥而上的恶灵，可还是不够。谁也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恶灵在暗处虎视眈眈。

　　他一人分二神，几乎是全力以赴了，可到底还是寡不敌众。

　　那恶灵源源不断，且来势汹涌，摆明了是要踏碎云霄。

　　青龙却在这时开口了：“你怎会恢复了法力？”

　　任谁都听出他话语中隐藏的愤怒，只是无人知晓他为何这般开口问了。

　　显然烨瑾也不明其意，他抬头望向青龙，就听得那声音问道：“你的法力都已经被我封印了，又怎突然恢复了所有法力？”

　　青龙这番话，料是镇定自若的上神女娲都为之震惊！

　　烨瑾更是惊恐的望向他，仍是不确定问：“你说什么？”

　　“你的法力早已被我封印，除非……”青龙沉思半刻，突然沉声怒吼：“你身上究竟有什么！”

　　“阿爹！”烨瑾心中又急又怕，只是下意识紧抓住衣襟，才勉强抬起头与他对视：“您为何要封我法力？”

　　却原来他的法力不是慢慢消匿了，倒是他最亲的人亲手封印了他的法力，才到最后，他沦为三界笑柄。

　　他不停的摇头，又不断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还是没能来得及，眼见着恶灵越挫越勇，竟尖叫着又涌了上来。

　　烨瑾忙抽出剑奋力抵抗，再回头看时，竟见一头巨鳌腾空而起。

　　“不好！阿瑾快闪开！”朱雀化回原形，率先挡在了他面前，挡住了那巨鳌袭来，硬生生被撞击到了咸池边上。

　　“大娘！”烨瑾还没能转身查看朱雀的伤情，耳边倒是听到巨鳌一声怒吼，他回头看，竟是巨鳌四脚而立，踏步而来，发出声声巨响。

　　“阿瑾！”四灵都在唤他，他却仿佛听不见般，竟站在那里，抬头望向眼前的巨鳌。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像被定住元神般动弹不得，竟手持着剑，只是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缓缓而来的巨鳌。

　　“我有办法了！”就在这沉思之际，烨瑾和上神女娲忽异口同声。

　　他回头望向倾斜的不周山，自口中不停念着咒语。

　　霎时间，巨鳌周遭起了一道金光阵法，生生将其困在阵中。

　　上神女娲忙吩咐：“锦明神君，巨鳌之足可撑天地，令你速速砍下鳌足，快！”

　　“是！”烨瑾立即将手中的铜剑化作巨斧，转身以手画符，将一道金光注入其中。

　　他跃身而起，迅速将巨斧砍向鳌足。却在这一瞬，那巨鳌竟破了金光阵。

　　烨瑾躲闪不及，又加上阵法被破，竟被这声爆炸波及，硬生生被抛击到不周山处。

　　“阿瑾！”青龙失声大吼，竟化作一条巨龙袭向巨鳌。

　　失了青龙这股力量的支柱，日月星辰坠落得更快了。朱雀见状忙上前顶住，这才让慢慢稳住。

　　“阿爹！”烨瑾支着身子站起来，却见青龙猛地缠上巨鳌，还不忘对着他喊：“既然你想保护天地，就趁现在，立马砍下鳌足！”

　　“是！”那巨斧卷起风浪，所过之处皆卷起乱石。

　　烨瑾抡起斧头猛地砍过去，觉一股热血喷洒脸上，又听得耳边有巨鳌吼叫之声，听得鳌足轰然倒下的声音。

　　“再砍！”青龙以龙身缚住巨鳌，他一边指挥，又加紧了束缚：“快啊！”

　　那巨斧果然再次劈下，不偏不倚又砍下其中一鳌足。

　　烨瑾强忍着那股腥臭，仍是抡着巨斧砍去，当第三只鳌足轰然倒下时，他忽觉胸口处有灼烧般疼痛。

　　“快啊！动手！”青龙渐渐的力不从心。虽说巨鳌已失了三足，实力也减半，但对于青龙而言，他强撑至此，早已是用尽力气 。

　　“阿爹！”那灼烧感仿佛要吞噬他。

　　烨瑾强壮镇定，才抡起巨斧，竟是忽而重重跪下。

　　也就在此时，巨鳌发出一声怒吼，猛地竟将青龙摔下。

　　青龙被甩了出去，浑身龙鳞竟随之散落。肉眼便可见他的衰败，更遑论他已经聚不齐元神，才知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阿龙！”其余三灵纷纷化作原形向巨鳌袭去。那巨鳌却是越战越勇，竟单足撑着身子，将三灵一并击败。

　　四灵皆败下阵，西天大地却倾覆而来。如今已是没有任何回头路了，就在四灵及女娲以为无力回天之时，一阵金光竟在一瞬间划破了眼前浑浊。

　　谁也没来得及看清楚，待血腥化去，就见着巨鳌的首级被砍下。

　　而刚才那金光，便是烨瑾化身刀刃，顺势逆转乾坤。

　　四灵和女娲皆看着他抡起巨斧砍下最后一只鳌足。看着他将四只鳌足运转至不周山处。

　　他仿佛变了个人，只是随着女娲一同撑起了天地，自此日月星辰出于扶桑，入于咸池。

　　朱雀静静的望向他，眼眸里终究是划过一滴泪。而青龙默不作声，只是缓缓站起身来。

　　“我不想与你解释什么 ，只是你要想清楚，那东西虽能助你恢复法力，却也能威胁到你！”他说完这句话，似乎释怀了般。“阿瑾，此后你一人，要好好的”

　　青龙疲乏了，他缓缓的跪下，朝着不周山参拜。

　　朱雀却走了上来：“阿瑾，大娘也没办法再陪你了”

　　白虎亦低头沉思：“阿瑾，二爹该走了”

　　“阿瑾，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叫你了”玄武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与其余三灵并肩而立。

　　“爹爹们，大娘？”他抬眸看，便见着四灵化作星宿分散于天地之间。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与他们再说一句，他们却悄无声息的归于天地。

　　“爹爹！大娘！”

　　可是谁也没有回应他，即便是疼他怜他的的朱雀，于此时也竟没了声息。

　　烨瑾缓缓抬头看，他看到了，也明了。自此，天上星宿抬头可见。那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史称廿八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