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阳光洒在她身上,一切都好。
银杏是南境清心湖那片富贵乡里,最好看的姑
娘。她初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是一个秋天,年纪尚小的女孩抱着琵琶,低垂的眉眼敛着一腔温柔。
那一日是名家宴席,席上无数乐伎舞女,个顶个都是好颜色,眼波流转间勾魂夺魄。独地一个抱着琵艺安静坐在角落弹她的曲,没理会任何人。然而她坐在满目金黄里,分明是变首敛眉的轻柔,却灿烂如光。
那些席上左拥台抱的公子哥儿们,没有一个端起酒杯去找她,却也没有一个不偷着眼看她。
然而其实当时还有一个人比较特殊,那是位背着刀的江湖女侠。女侠例并不是受邀前来,她只是在此歇脚,抱着酒壶醉在树枝上,一直到宴席开始她才被嘈杂人声吵醒。
她费半天劲才睁开迷蒙醉眼,扭头就看见了对面银杏树下弹琵琶的姑娘,她头脑还不甚清醒,恍惚间以为自己遇到了云彩上的小神仙。
这个初见太仓促,弹琵琶的姑娘一曲罢就离了场,分明看见了对面枝叶掩映中变下来的火红穗子,却什么也没说。而背着刀的女侠,还沉溺在一醉遇仙人的梦里。
但是对于她们来说,就已经足够美好。
“银杏,那位女侠又来找你了!”
银杏听闻这话,正要推开窗看,别人口中的女侠却已经大步迈上了楼。背着刀,刀上依旧是火红的穗子,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头发不知是用哪撕下来的一根布条束起来,稍微有些乱。
与第一次来找她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女侠是头一回来到南境清心湖,大概是问了些商贩吧,找到了这里。还顺手买下来两串糖葫芦。
白日里没什么客,女使大大咧咧的进门。管事的妈妈也不敢拦,妈妈迎来送往多少人,消息灵通得很,自然知道这便是所谓的天下第一了。
于是女侠一路走到银杏面前,那会银杏刚练完一曲凭琶,她就在她面前蹲下,把其中一串糖葫芦塞给她。
然后说:“我是宋玉赡。”
“银杏。”
他们真的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宋玉赡便成了这里的常客,每回来手里总会拿着点小玩意,有时候是些胭脂水粉簪子首饰,有时候是一把花几本书,多数时候是南境各种味道好又难买的小吃。
他们一起去泛舟游湖摘过莲蓬,在湖中心的亭子里煎茶煮酒。一起吃过南境最贵的酒楼,以及最寻常的街边阳春面。
某一日烟花在天边炸开,清心湖上满湖面的船舫与荷灯。在所有人都抬头的时候,银杏转过身亲吻了下女侠的嘴唇。
女侠本人不说笑时,锋利得好像她那把刀,嘴唇却过分柔软。银杏总觉得自己吻住了一团云絮。
还没来得及放入湖中的荷灯因为宋玉赡一个没拿稳跌在地上,不过此时却也无暇他顾。
这是,少年一瞬便永远的动心。
宋玉赡如同她第一次来找银杏时那样,蹲在银杏面前将一串糖葫芦递了过去,然后开口道:“我为你赎身吧。然后我们去玩,去哪都行,不想玩了我们开个小铺子,怎么都好。”
“真的可以吗?真的能......带上我?”
银杏其实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宋玉赡会对她提出要离去。宋玉赡这样的人,不应当困在南境港湖这一小方天地,她总要走的。
而如今时局正乱,宋玉赡一个人或许可以逍遥自在,带上她这样半点武功都不会的累赞,大概就未必了。
所以哪怕她一直知道这个人迟早要走,却一直没有自己开口提起。却没想到在宋玉赡规划好的未来里,早已经有了她。
“当然是真的,我们走吧,走的远些。”
宋玉赡抬起头对她笑着说,目光里满是细碎的星芒,还有一些她不太明白的东西。
但银杏现在不想去在意。
“好。”
自那日起,她们离开了南境清心湖那一小片土地,去了更远的地方。
她们最终选定了一处依山傍水的任所,搭起了茅屋,种起了谷稻,宋玉赡还不知道从哪移了株银杏栽在屋外,一推开窗就能看见。
平静安稳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
好像一场大梦,等宋玉赡再回过神来,两把辉映明光的刀锋就撞在了一起。
那时,宋玉赡已经顶着天下第一的名头很多年了。其实这个地方虽说偏僻,却也不是没人找到。只是曾经找来的人都输在了她的刀下而已。
而当她与这个少年第一次交锋,甚至再早些,在她看到这个少年朝她走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次,她恐怕赢不了了。
银杏还在屋内睡着。
幸好地已经告诉了这位少侠,如果地输了,别把尸身留下,哪怕捆上石头扔进水里,或者随意抛在荒野也好。
反正,别让银杏起来后看见。
宋玉赡其实想过,她会不会太残忍了。明明是她招惹的银杏,其实她却早就注定要在某一日离去。
天下第一并没有所谓的归隐一说,从来都是死在下一任手里。可是她克制不住的招惹了,就再没办法放下。
“既然早就注定要这样死去,为什么还要做白首青山的梦呢?”当时冷冰冰的少侠在听闻她的嘱托后,是这样问她的。
宋玉赡没法多说,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去说,只有一句话:“或许,等到你遇到你的那个人的时候,就会懂了吧。”
“还是来晚了啊。”银杏叹了声,她匆忙跑来气还没有喘匀,“她已经走了?”
“你.....”将要离去的少侠抬起头看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习武之人眼神向来很好,他能清楚得看见这位姑娘通红的眼眶。便知道她并不是面上那般平静。
但她却也过分冷静了,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
“其实,今早我醒来没见到她,就知道地又来这里与人比武了,”银杏说,她盘腿坐到了树荫下,“我知道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她想给我展现的那样平和,也知道有许多人想要取代她。或许,我早就做好了某天早上她出去,就再也回不来的准备。但果然还是挺突然的啊。”
少侠没说话,银杏也并不需要他回答。
“我当时选择她,并不是因为她会给我赎身,也并不觉得她会带我走,我一直以为我是她闲来无事时给自己找的乐子,”银杏手里拿着一簇红穗子,颜色还很鲜艳,“我们相差太多了,根本不配有结局。”
“只是我想赌一把,现在能得个十几年相处,是我赌赢了,”银杏说,“你大概不懂。”
不懂为什么她拼尽全力挣来十几年,就已经算是赢了。
“这个给你,你走吧,”银杏把手里那簇红穗子系在了少侠的刀柄上,“祝你.......”
“算了,我也没什么能祝的,就希望你平安吧。”
湖上的小舟载着好几坛酒和一个姑娘。
“天黑了该回家了啊,我弄丢了我的小月
亮.….”
姑娘约莫是喝醉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话,她将身子大半探出去,伸手触碰湖心例映的明月。
水面荡起层层波光。
湖上的云雾起了又散,明月升了又落,姑娘没有再回来。
又是一年银杏金黄的时候。
曾经坐在灿烂日光中弹琵琶的姑娘哪里去了?
她啊,她是云彩上的小神仙,去追寻心中的明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