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爱有天意

假如爱有天意 君桐著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记忆中那头乌黑长发和眼前利落的短发相重合，那句在心里练习了无数次的“好久不见”终究还是没能完整的说完。贾儒感觉舌尖有点刺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咬了舌尖，就连说话都不由一顿。

是啊！好久不见。

七年前

六月闷热的天气，又遇雨水充沛的一年。她一袭浅蓝长裙在眼前扫过，空气里还有她发丝间若有若无的香味。手中的书叫人用两手轻轻合上。他抬头，就看见她的笑脸，还有垂在面前搔痒了他面颊的几缕发丝。

“钿奕，你来了”推了推滑落下来的眼镜，他拉着她同坐在石椅上，顺势抽开她手里的书，问道：“今天没有去舞蹈室？”

“我不来找你，你也不知道来找我的”拿眼瞧了他宝贝得和什么似的书，钿奕佯装生气，嘟囔着说：“你还是和书过一辈子好了”

“我哪能啊？”下意识把书藏在身后，贾儒伸手去抱她，却不料被她一挣，又落了空。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才磕磕巴巴解释说：“我最近在看加缪的《鼠疫》”

钿奕回头看他，见他低着头，不由笑道：“看部小说，瞧把你吓的”

“人类在灾难面前，不值得一提”他拿起藏在身后的书，小声说：“人类在地球面前，更是渺小”

“神神叨叨的，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钿奕不以为意，只为了赶紧扯开话题，忙拉着他的手说“学校外头新开了家西餐厅，我们去试试呗！”

“可是我下午还有个讲座……”贾儒话还没说完，就被钿奕拉着往外走，他匆匆忙忙间还不忘把书带上，这才跌跌撞撞跟上去。

西餐厅人可真多啊！唯有贾儒手捧着书显得与此地格格不入。

钿奕招呼着他坐下，打开菜单开始自己挑选起来，抬头不经意见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只好重重的把菜单合上，说道：“不要总因为一些不存在的事情担忧……”

“那或许有一天……”贾儒难得打断她的话，就刚好见着她两个闺蜜朝这边走来。

他选择闭嘴不说话了，就听着钿奕和他们打招呼，两人随即落座。

“贾儒，你又惹钿奕生气了啊？”其中一个打趣道，又补充说“你可得看紧了，我们钿奕那可是抢手得很”

“我只是在和她讨论话题”贾儒又看了一眼时间，就发现钿奕朝自己瞪了一眼。

他推了推眼镜，忙拿上书就起身，摆摆手说：“讲座要开始了，结束了我再联系你”

钿奕还要再说什么，就见他头也不回就跑，好似这里头是个魔窟。

“他这又是怎么了？”另一个闺蜜笑道：“怎么成天神神叨叨的？学医学傻了？”

钿奕摇摇头说：“谁知道呢？看了本《鼠疫》就开始发癫，非得说什么人类在灾难面前不足为提什么的”

“这难道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我说他这种，真遇上事该不会就真上了吧！”两个闺蜜打趣道：“他要是手能扛枪，上战场他估计都毫不犹豫”

“我就是喜欢他这种大义精神啊！多么有责任感啊！”钿奕抢答说：“简直太帅了好吗？”

“嘁，真遇上事看你会不会这样说”几人打趣着，这才开始点起菜来。

四年前

谁知道一句戏言会成真呢？

钿奕站在窗台看外头大雪纷飞，又透过镜面反射看着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贾儒，只得闭上眼不死心的问：“非去不可吗？”

贾儒手上动作稍停，又立马低头继续收拾，回答道：“我必须去”

行李箱没几件衣服，书籍倒是有好几本，以及行李箱边上放着的口罩。

贾儒想了想，还是往外拿了些口罩出来，嘴里说道：“现在疫情严重，你能别出门就别出门”

“你也知道疫情严重！”钿奕深吸了口气，转过身蹲在行李箱旁，一只手按在行李箱上，说：“你就只是个实习医生！”

“然后呢？”他反问道：“老师们都已经赶过去了，他们那么大年纪了都能那么义无反顾！“

贾儒低着头，还是坚定说道：“国家需要我！”

“还有那么多人呢，多你一个不多”

“那少我一个也不行！”贾儒拉开她的手，低头继续收拾，不停说道：“万一刚好就缺一个我呢？”

“那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我？你知不知道现在过去那边你有可能回不来？你知不知道封城意味着什么！”钿奕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奈何眼泪止不住流。

“钿奕，对不起”收拾行李的手还是停了下来，可是也只是那一瞬，他又开始收拾起来。

他说：“我是医生，国家需要我，人民需要我。我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但我得去”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他站起身来，说道：“如果我回得来，我……”

“你要去，我们就分手”钿奕站起身来，边流着泪说道。

他的手不由握紧，久久才说：“好！”

那天夜里下了大雪，前往疫情现场的车连夜出发，他坐在车上忍不住回头去看，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唯独没有她的身影。

贾儒还是选择前往，他没有再回头，一如出了门那一刻，身影决绝。

他不知道的是，前往的客车在此后成为了钿奕深夜惊醒的噩梦之一。

他不知道的是，钿奕戴着口罩躲在不远处观望。她止不住泪水，又怕泪水浸湿口罩，只好转过头拼了命回到家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他不知道的是，此后她没有再回复他任何消息，却也没有拉黑屏蔽。

他在赌，她也是。

贾儒还是顺利抵达了疫情现场，可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叫恐惧。

他开始麻木的穿上防护服，戴上口罩，做足了措施，开始投入到了惊心动魄的抢救中，开始慢慢接受生命在疫情面前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的这件事情。

开始接受身边的老师一个一个痛苦离世，开始大哭到默默流泪，以至于最后体力不支倒下。

他从未意识到自己原来如此脆弱。

而钿奕也开始接收不到他的信息。从一开始的一天报一次平安到杳无音讯也只需要十天时间。

她开始在家里抓狂，日复一日的折磨让她面如土色，她开始吃药。可这一些，贾儒远在天边全然不知，一如钿奕不知道他因为体力不支倒下，不省人事。

冬天过去，春天啊！怎么还不来呢？

门前老树在一个夜里悄无声息的枯萎，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还要再长些。街上一如既往的空无一人，整个世界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同早该回来的燕子都不曾看见。

钿奕开始格外关注一天天的死亡数据，上万生命在一瞬间一同逝去。一如门外老树那样悄无声息。

电视里播放着新闻报道，那哭喊声不断，白灰的天空亦没有其他色彩，她不知疲倦的守着电视，不断刷着手机。终于，她在电视上看到了他的身影。

只可惜那身影一瞬而过，但她还是看出来了。即便穿着防护服，包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但她还是认出来了。

他瘦了。

钿奕那天抱着电视开始痛哭，她哭的是庆幸，哭的是他还安全。

那天后，她自己剪了自己的发。

疫情终于还是慢慢得到控制，接下来一批又一批志愿者来到了疫情现场。大家齐心协力，一切慢慢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终于抽出点时间，贾儒蹲在角落狼吞虎咽吃着饭，他吃得极快，以至于头也不抬，在听到有一点声响时，也只是下意识的转过身戴上口罩，再起身抬头看时，只看到一个志愿者的背影。

“记得戴好口罩，保护好自己”他开口说道，就看见那人停了脚步，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开。

可那光啊，打在那身影上总是那么熟悉。他看了好久，以至于手里的饭都快冷了，却都没有察觉到。

想什么呢？如今与她早已天各一方啊！

贾儒还是看了好久好久，他总觉得这人的背影好熟悉。可是，又怎么可能是她呢？

其实也早已记不清在多少次恍惚中，好似看见了她。只是……

他摇了摇头，再也吃不下手里的饭，只是默默的做好防护，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所幸的是也一天一天的慢慢变好了。等到疫情慢慢控制下来，医护人员被拥簇着送上车了。不似刚到达此地时的心情，他们此刻身戴红花，踏上了回家的路。

只是这辆车上，少了很多一同来的人。贾儒望着身旁空无一人的座位，这里，曾坐着他的老师。

再次回到自己的城市，他选择先回到和她共同的家，只是才走到门边，竟惊觉门外种的花全部被换成发财树。他意识到此处早已物是人非。

果不其然，当门里走出个老大爷时，他只是后退了几步，转过身狼狈的跑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一个角落里，他终于颤颤巍巍的拿出手机，发了句：“你还好吗？”

手机立即有了消息回复，他忙打开，却只是看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就这样漫无目的走在路上，此时大街上人来人往，他放眼望去，貌似人海里都有她，却每一个都不是她。

在此后几年里，人们的生活慢慢的恢复正常。而这几年里，他寻了好久也再没能得到她的消息。

直到医院的走廊上，她开口说：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面前骤然出现她的身影，贾儒开始有点紧张，他本想开口问道：“你还好吗？”却变成：“怎么剪了短发？你不是最爱长发吗？”

“人总会变的”她的口吻很平淡，又笑道：“欢迎回来”

“钿奕，我们……”他试图挽回什么，可就是这样一句话，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在几年前就结束了”她笑了一下，看了一眼他，才说：“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钿奕，我现在回来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可能了”她没有说再见，只是转身就离去。

“假如爱有天意”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贾儒又一次在梦里醒来，他依旧分不清那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也记不清钿奕到底有没有出现过。他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啊！他总能记起那个志愿者的身影。多少次恍惚的时候，他总能在人海中看见她微笑的面容。

可是又如何呢？爱，或许自有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