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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不正经,就有多深情

清酒集

是那个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东坡居士

  是那个哀叹尘满面,鬓如霜的子瞻

  是那个高喊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的密州太守。

  是那个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放词人。

  他是,他不是。

  他是北宋走出来的聪明人,

  是寄居山水间的乐天派,

  是屡遭贬谪的不得志之人,

  是忽而梦醒,心思亡妻的白头翁。

  他是,他不是。

  苏轼是苏轼,却依旧是那个多情总被无情恼的少年郞。

  他是那个豪放中带些不羁,不羁里又透露了纯真的孩童,亦或者是一个笑话自己年华易逝,白发苍苍的糟老头。

  这些说来,似乎都是他苏东坡。而这些说来,又全然不是他苏东坡。

          风华正茂少年郞

  少年郞初入京,见着面前这满目风光无限好时,心底里或许在雀跃。

  他带着光芒而来,一步一步闯入这方天地的时候,欧阳修率先注意到了他。

  苏轼,这个浑身上下充斥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气的少年郞给人吹来一阵不羁狂风,他大手一挥,肆意妄为,年方二十便高中进士,写得一手好文章更是为欧阳修及梅圣俞所传读,末了叹句:“真真是少年出英雄”

  欧阳修是欣赏苏轼的,他看着苏轼的文章,感叹之余还有欣慰,每每提及他总要大肆赞扬一番,更不免叹道:“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一语成谶!

  欧阳修或许没来得及看到那少年平步青云,可他知晓,知晓此人日后必定不凡。

  而事实证明,苏轼果真不负期望。他带着一身豪气,带着满心的欢喜,怀揣一腔热血,只待盼着“西北望,射天狼”那天,能一展抱负。

  他在等,在盼,在日复一日中消磨了青春年少,可突然转身,他发现身后是一团迷雾,而他面前,布满荆棘。

  当身边的师友纷纷如残花败落时,他越发的迷茫。

  当初赏识他的恩师欧阳修,因反对新法与新任宰相王安石政见不合而被迫离京。他亲眼所见,却无力回天。

  意气风发的少年郞开始惶恐,开始不安。

  他是心怀天下,渴望施展抱负的。

  一首《沁园春》表达他所思所想。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

  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

  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

  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

  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可观如此朝廷,见朝野之上竟倾落诸多巨星。

  聪明如他又怎会看不懂?此处已非二十岁时所见之景,竟由不得他在此立足了啊!

    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路上

       如果说苏轼是雄鹰,那么朝廷之地便真不是他能翱翔的天际。

  熙宁三年(1070年),坚持变革的王安石一连扫除反对变革的御史数十余人后正式拜相,苏轼隐隐约约觉得不安。

  这种不安就犹如他是热锅上的蚂蚁,只能急得团团转。

  是的,他苏轼对这次变革持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新法存在弊病,他觉得以威权震慑百姓,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在第二年,他毫不犹豫就上书谈论新法的弊病,并且接连进谏,丝毫不顾王安石等人的看法。

  他明知道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更清楚自己早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和肉中刺。

  可他不挣扎也不放弃,他只想让神宗皇帝悯他一片赤诚,一颗忠心。

  可那位高权重的人啊,却始终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苏轼明白了,他是聪明人,知道神宗无视的背后是什么意思。

  于是请求外任,远离党派之争。往后日子,他想,我总该为自己而活。

  他没能料到,即便是做出了退让,却依旧还有人不愿意放过他。

    当官差来到家中要捉拿他入狱时,此时的苏轼是释怀的。

  他面向大哭的家人,心中许是悲痛,可再悲痛,他作为一个男人,却坚信自己要做出一家之主的风范来,于是念了首诗劝慰夫人:“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爱吟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  

   这般自嘲却也从容,他再次深深看了夫人一眼,最终还是随官差而去,此后一百余日里,他都被关押着,与家人自此隔绝,而后又遭贬至黄州,此乃——乌台诗案!

  苏轼心里明白,他在当初接连进谏时就早已给自己埋下了祸端,即便自“乌台诗案”后,他开始有意无意的与朋友们断绝联系,甚至嘱咐朋友,如若接到他的诗词,看完后立即要烧毁,更让第二任妻子烧毁他所留手稿时,便可见他当时的处境有多么困窘。

  苏轼是不幸的。

  他这一生都在流离失所中度过,从一开始升任密州太守到忽而卷入纷争,意料之中的是,他又被贬了,而意料之外的是,他依旧被贬。

  他第二次被贬,就恰好贬至惠州。

  说是贬至惠州,这次却是太无辜些。

  被贬原因还说来还有些可笑,竟是因为守旧派的领导人物,即当时的太皇太后高氏病逝,变法派那边借机对守旧派大肆打压。而他们想起苏轼一贯所站的立场,更想到当时的他是元祐党人的领袖时,干脆就顺带拿他开刀,故而苏轼莫名其妙,再次被贬。

  贬至惠州时,他已经五十八岁。这个年龄很尴尬,恰好处于知天命跨花甲的年头。

  他不年轻了,再也不是那个能射天狼的少年郞了。

  人生走走停停到了这一步,他立在惠州西湖边,身边只有小妾王朝云,心中不免叹息。

  常说五十而知天命,行至此地,又怎会不感伤?

  然而,就在苏轼以为惠州会是他吃荔枝安享晚年的地方之时,他远离的朝堂再一次把矛头对向他。

  这一次他被贬至儋州,而这次被贬的原因比上次的更让人无奈,竟是新派已经在朝堂上占了上风,为了将旧派彻底压的再无出头之日,所以进行一次大清除。而很不幸的,苏轼也在其中。

  绍圣四年(1097年),年已六十二岁的苏轼被遣送到了徼边荒凉之地海南岛儋州。

  在宋朝,放逐徼边荒凉之地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

  可想而知他有多无奈。这一生啊,他一直在走,可走去哪呢?他不知道,只知道此生当真是如流沙聚散,天涯路远独留他一人,如一叶扁舟,行至水穷处。

  所有人都觉得,苏轼这一生好像就完了。可如果你这样想,想来东坡居士会十分不乐意的。

      苦中作乐,唯恐蹉跎岁月

  虽说苏轼屡遭贬谪,却还是让自己活得很快乐,从他的诗词中,我始终看到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郞来。

  在杭州,他活得惬意快活。在密州,他虽难过沮丧,却创下最好的诗词。

  他写下《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首词读来满是豪情壮志,也表达他所有的渴望。

  在黄州,他写下《念奴娇·赤壁怀古》《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满庭芳》《满江红·寄鄂州朱使君寿昌》《西江月》

  苏轼寄情山水之间,热衷流连山川之地。

  太累了,就休息。想笑了,那就笑。想写词,那就写。想友人,那就说。

  他心底里如明镜,这世道凶恶啊,他怎么能看不懂?

  可险恶又如何?被贬黄州又如何?穷困潦倒又如何?历经波折又如何?此处山山水水自可欣赏,此处“东坡肉”自可拿来吃,此处百姓自可相处融洽,此处之地自可作词。

  换句话说,苏轼看透一切,也就明白了人生哲理。

  那何不姑且喝他个酩酊大醉吧,姑且尽情的游玩。什么凡尘俗世,都用四个字来回绝,那就是,去他的吧!

  苏轼是真的爱吃,即便贬到了惠州,竟还能写首《惠州一绝》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惠州是苏轼人生中最黯淡的日子,却也在惠州,他收获了最真挚、最朴实的关爱。

  即便在这个荒凉之地,乐天的苏轼依旧勤勤恳恳的推广内地先进的文化、修建水利,还帮忙种植农作物,推广中草药,简直就像前往惠州度假一样,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

  而他也容易满足,爱妾王朝云每天为他煲汤做饭,让他尝到了这人世间的烟火味,也让他慢慢的安心。

  再说贬至儋州,贬至这处穷山恶水之地。

  苏轼依旧没有闲着。他把儋州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故乡,时常念叨:“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

  你看他吧,被贬儋州却仍能欢欢喜喜的活着。

  心思着总有人要看我失魂落魄风模样,我偏不如你们所愿。

  苏轼身上的优点真的是莫过于他的乐观,即便是沦落至此了,他还是快快乐乐在这里办学堂,介学风,以致许多人不远千里,追至儋州,一心想着和苏轼好好学习。

    有多不正经,就有多深情

  要说苏轼不正经,那真的不是胡说的。

  苏轼这人爱玩爱闹,爱笑爱喝酒。交友甚广,也赢得许多人稀罕与他结伴同行。

  闻说苏轼有一好友,名叫张先。此人已八十岁高龄,竟娶了个十八岁的小妾,洋洋得意之际忘了形,竟然跑去和苏轼炫耀了。

  苏轼是什么人?在他面前耍这些有的没的,他怎么会欣然接受?

  于是苏轼就调笑张先,当即写下一首诗来。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说这诗,读来又是好笑又是恼他不正经,可不得不说,这才华也真的无人能敌。

  苏轼的不正经,是出了名的。

  他与好友佛印更是流传出许多引人发笑的故事来。

  苏轼心里住着个孩子,这个孩子时常使得这个豪放词人更显得让人愿意亲近。

  有一次,苏东坡与佛印一同泛舟游玩,玩性顿起的苏轼看见河边有一只狗在啃骨头,就想捉弄佛印,故而指着正在啃骨头的狗,叫佛印快些看。

  苏轼这人狡猾,也不说什么,只是笑意盈盈看着佛印,等着佛印做出反应来。然而佛印何等聪明,他一看就知苏轼又捉弄自己,于是就把手中那把题有苏轼诗词的扇子丢进河里。苏轼见他做此举动当即便明白是何意。

  这也就是著名的:狗啃河上(和尚)骨,以及水流东坡诗(尸)。

  可怜苏轼想捉弄佛印不成,竟反遭戏耍,实属好笑。

  如果说不正经的苏轼是可爱的,那么深情的子瞻则是可叹。

  苏轼一生有三个女人。

  夫人王弗十六岁的时候就跟当时十九岁的苏东坡成了琴。少年夫妻总渴望白头到老,故而十一年感情甚好。

  王弗识大体,端庄大方,体贴温柔,是个好妻子。

  苏轼爱她怜她,却也没法从阎罗王手里将她带回来。

  王弗去世,是在苏轼中进士后。这个可怜的女人没能陪他一路走下去,是幸抑或不幸呢?

  幸她早逝,不至于见苏轼往后那般颠沛流离?

  抑或不幸着她早逝,竟没能在此后与他白首不离?

  王弗爱着苏轼,苏轼又何尝辜负了她?

  一首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又怎能不化作心心念念?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王弗去世,苏轼可谓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可斯人已逝,无可奈何。

  他还需要振作,需要好好活下去。他知道,王弗一定是这样想的。

  苏轼第二任妻子,是王弗的堂妹王润之。

  这个女人于苏轼而言,算是黑暗人生一盏暖灯吧。

这段时间的苏轼恰好处于一贬再贬的困窘地步,即便是念着“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想必心里还是多多少少会有惆怅。

  然而王润之就足以让他安心。这个妻子,她勤勤恳恳的打点家里上下,小心翼翼维持来之不易的生活。

  她要顾着家,顾着丈夫,还要提防着那些党派的迫害,可谓是活着很辛苦。

  可这个女人也一直不曾退缩,是以苏轼足以安心去赤壁游玩。

  苏轼心中感念妻子,故而也是传为佳话。

  苏轼的第三任妻子,是比他小了许多岁的歌妓——王朝云。

  说来遇到苏轼,是王朝云之幸吧。

  苏轼救她出水深火热中,给了她安宁的生活。

  而苏轼遇到王朝云,又何尝不是幸运?

  王朝云此女聪颖灵动,她跟着苏轼,与其说是心存感激,其实更多也有好感的成分存于其中。

  他们二人,说是夫妻吧,倒也像是知己多一些。

  王朝云心思细腻 ,懂苏轼的哀痛,懂苏轼的豁达。她就像寒冬里一朵梅花,静静的只为他开放。

  苏轼是打心底里惜她疼她的,晚年沦落至此,还能得一红颜知己,又怎能不为之欢喜?

  然而世事难料,贬谪到惠州后,王朝云染疟疾,竟在不久后就与世长辞。

  美人在一夜间香消玉殒,王朝云的去世无疑对苏轼而言是重创。

  苏轼那时一定很痛,很想哭吧?他在她旁边为她念诵金刚经时,许是大哭了一场,以至于后来弄一个塔来埋葬了她,口中还念念叨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苏轼这一生永远在路上,那么,何处是家乡?又何处是归处?他可否累了?乏了?

  似乎可见着了,他只笑,踩着草鞋大步往前走,口中念道:“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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