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惊鸥（一）

海上的雨点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船顶的铁皮上，声音响地让人恐慌。黑云越压越近，船身的摇晃幅度也越来越大，阿飞叫杨叔抓紧床上的铁架子，但又觉得这铺铁床也不安全，便赶紧从上铺下来了。两个人半蹲着紧紧握住床铺的杆子。突然从船头传来一身呐喊，一股几米高的海浪从窗户右侧拍过来，船身猛然地向左侧倾斜，把阿飞和其他三个同伴狠狠地摔在地板上，船身至少倾斜了四十五度，双层的床铺撑不住引力，猛得向另一头墙壁滑过来，磞隆一声撞在铁皮墙面上，差点击中了没有坐稳的阿飞。阿飞紧紧拉着小林和李叔，几个人肩膀搭在一起，大喊“help！”。船工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扔给每个人一身红色救生衣，阿飞迅速系了起来。座子上的手机、饼干、矿泉水全部打翻在了地上，整艘船的人，包括船工，都在呐喊祈祷。小小的货船，笼罩在一片恐惧中。

　　船身摇晃了大概半个小时，几个人都穿着救生衣，紧紧搀扶着身边可以倚靠的物品，随时做好了掉入海里的准备。突然，海面平静了下来，船身也开始变得平稳，阿飞几个人兴奋地跑出到船头的甲板上，冲着在收拾被风挂倒的汽油桶的船长喊:

　　“Hasthestormgone?”。

　　阿飞看到蔚蓝的海面铺满了霞光，白色的云朵驱赶走了最后几片乌云，露出了天空的蓝。

　　船长镇定地说:

　“Anothertime”。

　　阿飞明白了，这可能只是到了风暴的风眼，平静是暂时的，下一波风暴，也许会更猛烈。谁也不知道这艘载着十来个人的小船能不能再次从风暴中死里逃生。手机已经没有了信号，阿飞觉得，万一自己逃不出去，可能就命丧在这南海之滨了，或者，如电影里的画面一样，漂落在某个岛礁上等死。自己独自一个人去菲律宾，如果生命在这里结束了，无法给家里一个交代。至少，他们应该要事情的缘由。阿飞突然想起自己的福州的时候，在小本子上写了几页的那本《流浪南方的日子》，他去小林提的那个皮包里把它翻了出来，然后到船工那要了一支记账用的铅笔，开始坐在上铺的床上，继续写起未完的书来。他下决定要把自己这半年来的经历记下来，万一有所不测，如果本子被同事带回去了，也好给家里一个交代。也证明自己活过，挣扎过。

趁着难得的平静的夜，大家都陆续睡下了，阿飞这一晚都没有睡，他不知道风暴什么时候会再次到来，他想抓住仅有的时间，尽量把自己的经历和心声记录下来。因为一旦船开始颠簸，就根本无法动笔。阿飞从毕业后在东昌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开始写起，写了自己如何因为嫌弃工资低而上班不用心，被炒鱿鱼的经历。然后去到繁华的广州，第一次体验灯红酒绿，又被误入传销，欠下网贷的故事。期间，也有感动的瞬间，有在海边谈理想的仪式感，有在小餐馆和陌生男孩畅饮的诗意。可是如今都已回不去了，那个杀马特男孩已不知去向，海边那位当初以为知心的朋友，现在也成陌路了，至少是没有了相互的信任。从希望、感动，到挣扎，失落。一路走来，阿飞仿佛看淡了许多，比起现在的这种想家的感受和求生的欲望，生活的一些不顺又算的了什么呢？此刻，船上的同伴们都被风暴折腾一顿后，要么晕船，要么恐慌，这时候如果能回到祖国，哪怕是一份收入微薄的工作来交换，大家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阿飞知道生活没有如果，这短短初入社会的半年来，阿飞亲眼见过许多了迷茫，痛苦，甚至不幸。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人和其他动物是一样的，为了活下去、为了活的安稳，而挣扎而妥协，才是生命的常态，安逸的人生，毕竟是少数。所以既然发生了，阿飞也试着坦然去接受眼前的境遇。也许正是因为人生有这样那样的不顺，才会显得遇到的那些善良的人，显得弥足珍贵吧。阿飞写到了人生中让他感动和感激的人，从老家的亲人朋友，到半年前离别的室友，到在福州医院上班，收留了自己好几天的汪海，到眼前这位好爽正直的大叔，等等。阿飞写到了自己在永候的经历，还有那一次的外出培训，和张静在西湖的相遇。提笔写下张静的名字的时候，阿飞心里还是那种温暖的感觉。阿飞写下了自己刚入大学时，在公园的第一次相遇，然后对她一见钟情。两个人从相恋，到分开，到如今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阿飞感叹地在本子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人人都钦佩同甘共苦的爱情，人人又想过富足舒适的生活。当你亲身经历过动荡不安的生活，去过食不果腹的国度，才会知道安稳是有多难得，才会知道我们的国家，确实是比大部分地方要和平得多。至少不会到处如这几天所经历的菲律宾丛林一般，枪支毒品泛滥，赌博和暴力横行。那么你就会理解大部分人的选择，大多数人会把爱情当成头顶的星星，心情好的时候，抬头仰望一下，给平凡的生活带来一些麻醉。若真要你把星星摘下来，每天给他拂拭灰尘，殚精竭虑去维护它的洁净，那样太累了。如果是这样，人们还是会选择向世俗妥协，去过不那么诗意但是不用太费力的生活，看不惯同事，忍一忍，为了收入。工作不合理，熬一熬就过去了，不然，又要出去奔波。

　　所以你会理解，为什么毕业季那么容易成为分手季，你爱一个人，但是如果为了维系这段感情，你要背井离乡，你要从社会的底层开始奋斗起，你要租破旧的房子，逛不起奢侈品商店。不仅仅受累的是你，还有你以后的孩子，也是这样的起点。也许他会说，两个人可以一起努力啊，可是你心里清楚，并不是努力就一定能改变命运的，而且，这个努力的过程，也许会很长，长到你等不了。所以，那些毕业即选择分手的人，没有对错，或许，那才是更明智更理性的选择。你不能要求所有的人，把爱情放在比生存更重要的位置，如果你这么想，那可能是因为你没有体会过生活的不易。想到这里，阿飞感到欣慰和满足，他替张静感到幸福，他庆幸张静没有选择和自己在一起，不然以自己现在的窘境，或许连基本的生活都难以保障。既然爱一个人，就应该以她的幸福为最终目的，她选择了谁，那都是过程。如果非要自己得到，那就是以自己为中心了，或许就偏离了爱她的初心。阿飞慢慢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明白的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