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森林（六）

何老板和粉色衣服女孩对唱正嗨，小林在门口的点歌机里选歌。阿飞鼓起勇气，拿起玻璃杯敬了边上的蓝衣女孩一下，然后问她:

　　“美女，你是哪里人啊？”

　　“四川大凉山的”，女孩开朗地回答。

　　“那，你是少数民族吗？”。阿飞继续问。

　　“没有啊，我是汉族，怎么好多客人都问我，是不是少数民族”。

　　阿飞继续问她，之前在哪里工作，怎么会来到这个小地方上班。女孩毫无保留地一一回答，她说她去过深圳和江苏上班，是朋友介绍，才来的这里。不过来了后发现生意并不好，已经写了辞职书，打算明天走人，今天是最后一晚上班。

　　阿飞问她:“你们晚上几点下班？每天喝很多酒吗？”。

　　女孩说:“凌晨两点下班。喝酒的话还好，一天十几瓶的样子，也要看遇到什么样的客人。”。

　　阿飞听到他声音有一点点沙哑，有点关心地说:“别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

　　女孩笑了笑，又拿起酒瓶，把阿飞和自己的杯子都倒满，和阿飞碰了一下杯，快速干掉了满满的一杯啤酒。她喝酒的样子很潇洒，头发轻轻往后一甩，拿酒杯的手势，纤细的涂了美甲的手指，都很优雅。喝完，女孩凑过阿飞身边，张开嘴问阿飞:“你会不会唱《因为爱情》，我们合唱一首吧”，她的脸凑的很近，阿飞甚至看到了那一层粉底，在略带潮热的包厢，被淡淡的汗迹打湿到有点掉色，嘴唇的口红倒保持得很鲜艳，讲话的时候，嘴巴里的酒气和脸色的香水味，轻轻扑到阿飞鼻子上，阿飞竟有些沉醉。几秒，方回过神来。自信地回答:“会啊，我也很喜欢这首歌。”。

　阿飞马上叫小林点了一首《因为爱情》，看到何老板在和粉衣女孩玩蛊子，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阿飞毫不犹豫叫小林把《因为爱情》置顶了。阿飞用深沉低缓的语调唱了开头陈奕迅的部分。蓝裙女孩唱王菲那句的时候，自然地将手臂绕在了阿飞的手臂上，她白净纤细的皮肤，和阿飞晒得古铜色的小臂碰到了一起，那感觉，轻轻的，痒痒的，就像她的歌声一样柔美细腻。此时，阿飞竟有些不想动弹，他怕一动，女孩就把手放开了。上半段歌曲结束的时候，阿飞凑过她耳边，问她可不可以加个微信。女孩掏出手机，扫了阿飞的二维码。阿飞点了“不让她看朋友圈”，迅速同意了好友申请。然后又合唱了一首《有点甜》，阿飞觉得这女孩子好像不避讳和自己的身体接触，估计是和工作习惯有关吧。既然这样，自己也没什么好拘谨的了。后面唱歌的时候，阿飞直接把头靠在了她肩膀上，问她手背的纹身是何含义，夸她白色的戒指很漂亮。

　　一直唱到晚上的十点半，何老板提议散场了。女孩起身，整理了一下蓝褶裙。看到阿飞欲言又止不舍的样子，便主动轻轻抱了阿飞一下。阿飞也把手靠在她瘦弱性感的背上。两个人同时说了一句拜拜，女孩便提起包，和粉色衣服的伙伴一起出去了。

　　阿飞没有要何老板送，走在路上，阿飞毫无睡意，甚至有点不想回家。路过城郊的岚湖公园的时候，散步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湖面安静祥和，树影轻幽摇曳。只有小山上的亭子凉着红色的框光，倒影在微微闪动的湖面上。阿飞在公园边找了一个凳子坐了下来。他拿起手机，找个刚才加了自己好友的蓝衣女孩，发了一个笑脸，一条微信过去。

　　“嗨，在忙吗？”。

　　阿飞一边坐在湖边吹着风，一边等她的回复。

　　几分钟后，女孩回了:“没呢，刚才去洗了一下脸。下班还早。”。

　　阿飞鼓起勇气，问:“待会能不能出来吃东西，我请你吃夜宵”。

　　女孩回复:“现在不可以哦，出来要买钟，两百块一个钟。”。

　　阿飞神不由己地发了四百块钱过去。

　　女孩马上领取了，发了一个蟹蟹的可爱表情。然后说:“这是给店里的台费，小哥哥可以再发一百给我吗？我给同事点外卖呢”。并附上一个可爱祈求的表情。阿飞马上又发了一百块红包过去。

　　阿飞期待地问:“你几点出来呢？我在岚湖等你”。

　　女孩回复:“等我一下，我换一身衣服”。

　　阿飞等了十几分钟，又忍不住发了一条消息问:“来了吗？”。只是，这条消息被对方拒收了，显示对方已经把阿飞拉入了黑名单。

　　此时，阿飞一脸的无奈和茫然，一是因为自己的天真，白白送了五百块，给她做明天回家的车费了。二是觉得自己约女孩出来的想法，是不是被她误解了。阿飞觉得很无辜。

　　但是阿飞也扪心自问，今天这个夜晚，自己是不是有被欲望支配的瞬间。那种风尘女子的洒脱感，现代感，让自己短暂失去了理智。阿飞感觉这样的自己，很low，甚至有些龌蹉。如果张静知道了自己是这样的人，怕是更瞧不起自己。

　　叮咚一声，放在凳子扶手上的手机亮了。阿飞拿起手机点开，是李局长发来的一条十几秒的语音。李局长用浓浓闽南口气的普通话，说:

　　“俊飞啊，上次宣传部那个林欣，今天我和她妈妈交流了，她们一家对你还比较满意，不知道你感觉如何？”。

　　阿飞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得到了一个女生的认可。只是，自己真的没想过，要和她结婚啊，现在还是在做朋友阶段。阿飞不习惯发语音，马上打字回复了过去:

　　“还好，她挺开朗的，人也漂亮，只是，我不想那么快谈婚论嫁”。

　　李局长说:“肯定没那么快啊，她妈妈说了，你先在永侯买一套房子，这样再来谈以后结婚的事情。”。

　　阿飞想到永侯的房价已经接近八千了，而且，自己并不想一辈子呆在这里。便对李局说:

　　“房子，一定要买吗？我买不起啊”。

　　李局那边抬搞了语气:

　　“肯定啊，没有房子住哪里，和她父母住一起？还是租房子住？你有单位，再买了房，加上人也不错，钱不够，可以家里借借啊”。

　　阿飞依然坚定地回答:“我真不打算买房，至少现在买不起！”。

　　李局长无奈地说:“好吧，那我再给你找找看，有没有乡下的女老师什么的，不要求你买房那种”。

　　阿飞没回他，把手机熄屏了，扔在凳子上。他有些难以理解李局长他们所谓的爱情观，为什么房子和正式的工作，这些外部条件是放在第一位的，而两个人的感觉是其次的。如果按他们的标准，阿飞觉得，现在自己真的“爱情”中的弱势群体。

　　阿飞越想越觉得恐慌，他觉得自己迷失在了一片森林里，陷入了一个陷阱里。首先，就目前的工作和生活状态，他忧虑的是一个月只有三千多的工资，扣除平时应酬和生活，远远不够快速还清自己的债务。阿飞不像单位的其他同事，家里有房、有固定资产，父母不是单位上的就是做生意的。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只靠单位上这点钱过日子，蔡股长经营了服装店，文姐合伙开了餐饮店，局长，据说某个单位指定采购的商铺，也是他亲戚开的。单位上每个月几千块的工资，对他们来说，就是个零花钱而已。而阿飞不一样，阿飞只能靠着这份工作的收入，来还债，来攒以后结婚的钱，还要面临母亲身体不好的风险。阿飞有点怀疑，这份工作的收入水平，是否满足得了自己去解决这些矛盾。同事都说，考上单位好，稳定，有社保，有公积金。可是阿飞觉得，老了能怎么样怎么样，那是以后的事。目前的问题是，阿飞现在就缺钱呀。还有，奖金也要年底发，每个月的还款和生活费怎么办，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几个月来，阿飞做着日复一日的写稿子、应酬、做全局保姆的工作，根本看不到头，自己外乡人的身份，加上在这边毫无人际关系，也许一辈子，就在这外省小县城的单位里待了。在这份工作里，阿飞还看到的另外一个风险，就是自己可能正在逐渐变成曾经讨厌的那种人，接触过的那些商户，餐馆，一个个给阿飞送一些小便宜，他们是知道阿飞家庭条件不太好？然后刻意讨好自己，以求以后业务上多关照？总之，阿飞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类似于书本上说的“围猎”，阿飞在想，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自己内心的一些自认为和别人不一样的坚守，恐怕都要沦陷。在这些服务对象面前，被别人喊主任主任，一副很有面子的样。在领导面前，就要骂不还口，低声下气。这还是曾经那个自己吗？

最后，通过刚才和李局长的交流，阿飞感觉到自己在这份工作中，在同事的圈子中，并没有得到认可和尊重。或许说是，阿飞和他们的观念差别太大。通过一个个事情，阿飞逐渐明白了，局里的人都知道阿飞反正家里条件一般，又是外地人，考上单位肯定很不容易，每个月盼着工资花，每年盼着奖金用。所以，他拼命工作是应该的，大家叫他做事也是应该的。领导画一个大饼给他，充分榨取他年轻、愿意做事的剩余价值。阿飞大略数了一下，自己已经兼了七八个工作领导小组的联络员或办公室主任。这并不是局里多信任自己，阿飞猛然觉得，这是其他人根本就不愿意做。他们觉得阿飞“可怜”，急需这份工作的收入，所以很乐意做。而他们呢，家里有其他生意，上的这个班就是个副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要是让他们做的事情多了，他们肯定不接受。刚才李局长还说，你目前的情况，娶林欣这样条件的人，是唯一的办法。阿飞气不打一处来，这话太不尊重人了，首先是不尊重阿飞的爱情观，在他们看来，爱情就是物质条件的交换？而且，这话更是不尊重阿飞的人格，他们的意思，就是阿飞这样的家庭出身，必须要通过“吃软饭”才能翻身？想到这里，阿飞冒出一句粗话：“我他妈就算穷着，也不见得没你们快乐！”

阿飞回想起来，现在这些同事，上班的时候，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相互恭维拍马。背地里，就像上次代签事件一样，一个个背后说人闲话。而且，下班后，大家毫无交集，甚至把同事的朋友圈都屏蔽了。阿飞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大学的时候，那些朋友玩伴，上课一起去，下课后大家也一起玩。也许，这就是价值观的异同所致吧。阿飞懂了，自己和局里那些人，根本不是一路人，而且，阿飞也不想和他们是一路人。

　　阿飞起身打算回去，远处小山上凉亭的灯也熄灭了，湖面一片漆黑。这一刻，阿飞第一次萌生了想辞职离开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