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入城

那日入冬宴过后，佐伊便动身前往城里的公寓。

正是初雪的日子，人们好歹紧赶慢赶地适应了下雪的日子，刚进城的小摊子都摆上了挡雪的布篷子。

商人们吆喝的声音都带着些寒气，一句话都要断成几次才能说得完整。

佐伊掀起马车窗帘的一角，看到热气腾腾的饭店，飘进来的却是香甜的面包气味。

各种味道掺杂在一起，混乱又新奇。她以前在那个地方，闻到的永远是能让人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味道。换句话说，整个街道都弥漫着酒气。

毕竟是失意人的宣泄地、寻欢作乐者无需担忧后果的天堂，要这么现实的味道干什么，廉价的脂粉味算是天堂的熏香，酒精的味道便是这个地方的火炉。

冬天的日子里，这些气味被冷冽的空气困住，挥之不去，她闻习惯了，但现在并不想要再回忆。这种天气，撒酒疯的人依旧喝醉了就扔酒瓶子。酒瓶碎片往往混在脏污的雪里，她以前经常踩到，脚板便是血淋淋的伤口，搅在雪里，行人即使踩过，也丝毫不觉这些雪里或许有别人流过的血，他们只觉得肮脏。

踩在别人的苦痛之上活着，才是真正的众生相。

佐伊想到这里，便放下了窗帘。

“怎么了，害怕吗？”佩儿看到佐伊的样子，替她整理了一下裙摆。

“一点点而已，还是会住在那里吗？”

“不是，住在另外一个地方。”

佩儿说的话是真的，马车绕过了那个街道，去了另外一个更加整洁的地方。

公寓三层楼高，相邻的两幢公寓分别住着一对老夫妇和上次来过的一个女作家，看上去应该算是富人区。味道不复杂起来了，单一的香味，跟在庄园的味道是一样的：厚重又浓郁。

是大人身上会有的香水味，即使他们刚开始的味道不一样，但到最后都是一样的：瑞秋身上的香气早上是玫瑰的味道，晚上就是檀木的味道了；修伯特的味道从早上起就很呛人，是酒的味道，晚上回来反而温柔了些，但也是檀木的味道。

这里的味道就是檀木的味道，或许吧，但的确是木头的味道，佐伊便觉得，只要是有钱的人身上就会有这样的味道，所以对她来说，修伯特给他安排这个地方，必定是安全的，跟庄园里一样。

她挑了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靠着街道，晚上能偶尔马车滚着车轮子的声音，也能在白天听到一些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结伴上课闲聊的声音。她觉得很新奇，想试试，但修伯特认为她还不合适去学校，便还是由私教来指导她学习。

“你来啦！”木地板被有规律地敲响。

正是想着私教的时候，他便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出来招呼我，平时还在赶家课的，今天做完了？”艾文在书房门口看着她从窗台上下来，便转身进了书房。

这个书房，索菲娅以前是最喜欢的，修伯特依旧把这个房子保存得很好。说来奇妙，艾文从未向佐伊提到过索菲娅喜欢坐在什么地方，她挑的位置正好就是索菲娅最喜欢的。以至于他教书的时候经常会无意之间插一些和索菲娅以前聊到的话题。

“这个问题不就是跟我上次说的一样吗？就是那本书里有提到过的问题，索菲娅……”

“艾文老师，索菲娅不在。”

佐伊倒是习惯了，现在已经会用不同的语气回复他，今天是转着笔告状索菲娅逃课的桥段。

她的确比以前要自然大方了许多，少女该有的精灵气不住地向外飘了。

能让每一个人这么多年都依旧无法习惯她的不存在，索菲娅应该是真的很好人，佐伊如是想。搬进来后，她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箱子，里边全是索菲娅的手写信和画像，不得不说，索菲娅是真的很有气质的一个女人，光看画像就能感受到柔情似水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艾文偶尔会留下来吃饭，毕竟是在城里，住得也很近，佩儿的厨艺一直很精湛，今天的菠菜奶油塔就做得很香，牛肉块吃在嘴里混着塔皮的奶香味，他很是喜欢。

“记得你上次说很好吃，今晚就再做了一遍。”佩儿边给他续热饮边说。

艾文这才认真注意到佩儿，虽说是女仆，但她的精致程度丝毫不亚于大家闺秀，至今皮肤也保养得很好，在灯下幽幽地闪着光泽。一头棕红色的卷发盘了起来，别着珍珠发簪，身材纤瘦。

“哦……噢天啊，谢谢你，你可真是细心。”

“能不细心吗，每次你来她都只做你爱吃的，我的烤牛排倒成了明天的了。”佐伊揶揄道，只见佩儿向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艾文这时候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以前来的时候，屋子里也常有这些玩笑话，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过了。

今年的冬天，倒是比以往要有人情味些，这座公寓也散发着些温柔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