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黄金台

月色如冰，像是有温度一样。

　　看着卿舟仰着头唇角勾出的那抹笑，早就候在黄金台上的太监张公公身上微微一冷。

　　黄金台，相传战国燕昭王曾筑华台，置千金于台上，延请天下贤士。此座黄金台是皇帝在登基第二年便在御书房东边建筑的，举在召告天下他有意创建繁华盛世。

　　风过台边的一排疏竹，簌簌有声。

　　刚走上黄金台，便有数道目光集中在卿舟身上又很快隐去，周遭婢子皆面露惊奇之色，像是没想到深夜大摇大摆被一众一等待卫恭敬的送到黄金台的人竟是个瞎子。

　　不过这人一身水绿色长衫，肌肤似玉，眉目虽被白纱所缚住，但面庞灵俊非凡，宛然画卷中人。

　　在这数道的目光中，有一道冷电似的眼光充满了尖锐的锋芒，一直未曾从卿舟身上消退。

　　卿舟缓缓坐在置好的茶案旁，勾唇淡然一笑，如月出青山映入澄江，让人人眼前陡然一亮，晚风吹得他眼上的白纱在脑后微微飘动。

　　他微微偏过头，与那目光来源处相对， 站在张公公左边的男子虽在左眉处有一道斜长一寸的疤痕，但毫不影响他的英挺威武，雄姿神毅，冷毅傲然。这就是南安最年轻的禁军统领顾明庭。

　　顾明庭也上下打量着卿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有不屑的轻蔑浮上眼眸。

　　“黄金台。”卿舟转回头扶上茶杯，握于手心，轻抿一口后置于茶案，平静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感情。：“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男人的声音苍老干燥，像风干的木柴，有一种历经过太多风雨的麻木和平淡，远远的从台阶上传了过来：“你来了？”

　　“我瞎了，您又没瞎，这个问句倒是好生无趣。”卿舟安然静坐，又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端着茶盏，平声道。

　　顾明庭脸色一沉，举起剑来抵住卿舟的咽喉，怒声叱道：“大胆，竟敢对陛下不敬。”

　　卿舟冷哼一声，在那剑锋侧映之下，竟还微笑起来，但声音清冷如玉，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他说的话被冻住了一般：“顾大统领又何必拿剑来吓唬我？若真将我吓着了，问问你的陛下，你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的。”

　　“你们都退下吧。”皇帝坐在卿舟对面，挥手叫众人退下，只留下跟在皇帝身后张公公，其余人皆应声离散。

　　顾明庭路过卿舟时厌恶地哼了一声，径直离去。

　　“他很讨厌我，虽然我之前从未曾与他见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卿舟神色是一贯的平淡又疏离：“皇帝遇刺，禁军统领的过失跑不掉，您怎么不把他也丢进地牢里。”

　　皇帝那双深井无波的眼眸一瞬不瞬看着他，突兀笑出声：“你真的很像。”

　　“这里更像。”卿舟一双冰凉的手抚过所覆白纱，嗓音淡淡，不轻不重的字语似高山冰雪：“至少比您那冷宫里的惠贵人像，您知道的，那天您也在。”

　　 无论如何弥补，令人刺痛的过去就如同是火烧的烙印，永远不可能被消除。 

　　皇帝目光一冷，倏然之间，仿佛能刺穿一切，张公公伴君多年，见贯场面，却也不由得心中一寒。

　　周遭时寂静下来，夜色茫茫，早已悄然弥漫一方清幽的是杏花冷冷清清的味道。

　　“好了，我也不是来叙旧的，今日来是希望您把林知白放了。我不想知道他这个大理寺卿在您那几个皇子的暗流涌动间扮演什么角色，您也清楚，这刺杀和他没什么关系。”卿舟在桌上摸了摸，捻起一块杏仁酥丢进嘴里：“您不过是逼我来见您。”

　　皇帝没有露出什么神情，执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声音也不像先前那般干涩：“人老了，就怕冷清，总是喜欢些热乎的。”

　　“我见您，您放人，相当于钱货互交。我是个生意人，您若是不放人，我便会想着从那里讨些好处厚利回来。”

　　再次相对无言，有一待卫的声音闯入寂静。

　　“陛下，三皇子欲从东门进宫。”

“你回去罢。”皇帝放下茶杯，似在与他谈心：“这点心还合口就带回去。”

　　卿舟微微挑眉，唇角依旧挂着笑：“谢陛下赏赐，我从西门回去。”

　　张公公利索地派婢女给卿舟装好点心，卿舟接过点心，俯身行以一礼，然后在待卫的护送下大步离去。

　　“听青宗讲你开了家酒肆，朕可能去？”皇帝坐在原地，扬声问道。

　　“天下可有陛下不能去的地方？我是生意人，对于客人，总是有十二分的礼遇的。”卿舟身影不停，声音清扬，回答的一本正经。

　　漫着月光的青石板上，倒映着婆娑修竹的纤细墨影，随风而动，皇帝孤坐良久。

　　夜色太深，白日里的热闹早已烟消云散，街道上人影稀疏，池青宗驾着马车，驶入了巷子。

　　云羡坐在连木草门口，一脸酡色，听到声响后懒然抬眸，便看见卿舟摸索着走下马车，然后马车反向行出了巷口。

　　“云大夫，你在等我吗？”

　　卿舟一下马车便见云羡双腿盘坐于地，一身黑衣洒了酒香，抱着个酒坛，仰头而饮。 

他听着声音走过去，将杏仁酥往云羡处一丢：“没闻错的话，你又偷了我的桃花酒。”

　　云羡一手抱着点心，一手抓着卿舟的衣袖，任凭酒坛倾倒在怀中。浓郁的酒香在空中弥散，他忽闪着睫毛，清澈的眸中有一丝笑意，声音轻轻的弱弱的，满是醉意：“嗯……就偷了一坛……”

　　卿舟冷笑一声。

　　放屁，一坛桃花酒能把你喝成这样。

　　半生瓜的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个小缝，一个小脑袋从门里悄悄探出来，露出白晃晃的牙：“老板，你回来了。”

　　卿舟叹了口气，欲伸手将云羡扶起来，但云羡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触碰间，感受到云羡手指烫得吓人的温度。再看云羡已微微合上眼，睫毛有着轻轻的颤动。

　　拾一在旁边瓜子嗑得极欢，看着卿舟背着云羡走入房间，然后甩在浴桶里，还拿了凉毛巾敷在云羡脑门上，最后还贴心的丢下一床被子。

　　卿舟冷哼一声，拾一吸吸鼻子，立即往旁边移了两步。

　　拾一咽了口口水，眯起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笑了，小心翼翼地说道：“老板，别生气嘛。那几坛酒是他买的，没偷，地窖门我锁上了，他进不去的。”

　　卿舟把拾一揪过来，然后在他屁股上轻踢一脚。

　　“我去你的房间里沐浴，你把他洒了酒水的外衣脱了，顺便再他喂一杯热茶。”卿舟转身向隔壁屋走去，“还有，把你丢在地上的瓜子皮给我收拾干净，明天罚你不准吃烧鸡。”

　　“啊……不要……”

　　拾一坐在地上，拿出小手帕，喊得跟狼嗥似的，边抹眼泪儿边唱着：“小白菜，地里黄，三岁没了爹，五岁没了娘……”

　　卿舟不为所动，关上门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