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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焚烬

绯狐劫

耳边有无数声音炸响,我听见有人高呼,有人尖叫,许多人围过来,他们的脸因恐惧而扭缠在一起,都举着兵器火把对着我,对着这处小小的书斋。也有几个灵力低微的小修士做出捏诀掐印的架势,手却颤抖地连印都结不出来。

他们的火把在夜空里闪闪发光,像是充满希望的太阳,又像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

他在哪呢?我左右环视着,扫过一个个平庸而害怕的脸,遍寻不见。

我沉沉思索起来,似乎记得他死去了,大概就在不久前,死在我的怀里。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拍了拍脑袋,头发乱成一团乌鸦窝状,又被我大力扯下一团。围攻我的众人看我如此,都吓得后退好几步,望着我的表情更加惊恐。

我心痛无比,眼前都是他的样子,我难受的趴在地上喘气,摸摸自己的脸,发现上面全是大大小小的血痂,结成硬硬的块状物,我一点点扣下,又放到鼻间闻了闻,腥的我差点呕吐。

似乎被千万倍于身体的陨石砸中,我又趴在地上,只觉被重重击溃,连动都动不了。一股撕裂我的钻心难受袭来,我紧紧缩成一团,抱住瘦削的膝盖,仿佛拥住一千把剑刃。我的心痛的几乎将我斩断,我张开手掌,指甲霍然疯长。

只听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他们都恐惧的望着我,我看他们滑稽,索性朝他们一阵嘶吼,胡乱吓唬一通。第一排的几个男人跌倒在地,止不住的颤抖着,看的我哈哈大笑。

剧烈的心痛又漫过来,简直要把我毁灭。

我指甲尖利,尽数刺进我的心脏处,想要把这害我痛苦的罪魁祸首掏出来。却感觉空空如也,只有一团团光斑灵力凝成的心脏幻影,我拼命抓取,几乎将胸膛掏穿,却仍旧是一片虚幻。

我的心脏不见了。

众人都吓得惊叫起来,许多人逃窜离开,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退散的干干净净。我弯下腰来跪在地上,佝偻着背,以便手指更深的旋进身体,找到我的心脏。

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喊,一个女人冲到我面前,她的脸上满是眼泪,像是泡的发胀的抹布,正一脸痛惜的望着我。

我突然觉得她很亲近,好像早就与我相识一般。我停下手中的寻找,掏出流淌金色血液的手,轻轻的扶助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我认真的求助,

“我找不到心脏了,你能帮帮我吗?这里一直在痛,痛的我要死掉了。”

我捶捶右胸,那里塌了一点,我奇怪的看着手上不断流淌的金色血浆,原来塌下的部分在我手上啊,我恍然大悟。

原来我的心不是一块,而是一大堆金色的血液,都掏出来我就不疼啦!

铺天盖地的疼痛又一次轰炸开,我趴在地上不住呕吐,一丝丝金色的血液从嘴里呕出,带着甜美的香气。我嗅了嗅,觉得与刚刚闻到的腥气不同,又疑惑起来。

女人望着我的样子不住哭泣。

她的眼泪像是泽下千乘丘春天融化的冰水一般流动不止。

我不解她为何啼哭,这连绵不断死亡般的心痛几乎将我斩杀,我低吼一声,又将手指伸向胸膛,想将心脏掏的干净。

她死命的阻止我,我被吓了一跳。一个衰老的人类女人竟有这样大的力气,硬生生把我的手固住。她剧烈的颤抖着,眼睛红的像被撕碎的肺脏,正紧紧咬着牙,嘴角全是血,脸上的毛细血管一根根爆出,满脸酱红色,她口中发出嘶吼一样的声音,坚定不移的按住我的手,用凡人的血肉之躯抗击我的行为。

我有些震撼,可心痛如疾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痛得我恨不得顷刻毁灭。我嘶吼一声,火灵尽出,正好顺着衣衫烧到她身上,她却紧紧咬着牙,目眦欲裂,疼的低吼起来,却仍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不死不休。

我痛不欲生,滔天火攻释出,骤然烧断了她的双手。她霎时失了依凭,便朝后倒了下去,断手处的血流如溪水一样哗哗淌动,汇聚在我脚边,血水冲来一只手镯,荡荡悠悠的飘向我。

我看那手镯眼熟,轻轻捡了起来看了看。

那女人仰躺着呻吟,不住抽搐着。我踩着她的血走过去注视她,她双唇翕张,声音如蚊虫一般,似乎在叫着什么。我趴下身来,双手被鲜血浸没,我凑到她的耳边,好奇的听着。

那人类女人气若游丝,不住重复着两个字。

什么啊?我有些急躁,又挨近了些,这才勉强听到她的话。

她说姑娘。

姑娘?

姑娘。

怎么这么熟悉呢?

谁叫姑娘呢?

眼前突然模模糊糊出现一个女子,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总是带着一脸笑,俏生生的站在我身边,亲切的挽着我,叫我姑娘。

手镯上全是血,我胡乱的用手抹干,又用身上的衣服擦了又擦,好久才看出一丝颜色,原来是只赤金掐丝镯子,奇怪,我怎么知道这名字呢?

我拢住头,一连串的回忆涌出来。一片血雾中现出个团圆的景象,我看到自己在开心的吃东西,把这镯子戴到她手腕上,她眼里泪花闪闪,像是天上的星星。

我送给她的吗?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急忙跑到她身边,却见她直挺挺的倒在那里,再也没有声息了。我跌在地上,心痛令我哀嚎不止,我却咬牙忍着。

她不让我碰,我便不碰,我不碰。

外面乱作一团,嘶吼尖叫声震天而响,有滚滚浓烟袭来,一片火红在夜色里烧起来,四周滚滚热浪袭面,有人想放火烧我?

我想抱走那女人,却被几道雷击打断。我被吓得不敢逗留,只能闯出屋子,不断奔跑起来。

耳边又是一阵尖叫,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看着我,似乎我如蛇蝎毒虫一般。一道道雷法向我打来,我害怕至极,只能疯狂逃命。

匆匆忙忙跳进一所院落,我调转内丹,施了个火灵结界,隔住众人的追击。为首的中年男子身上雷灵运转,正一脸复杂的望着我。我看他不敢进来,对他做了好些鬼脸,却见他低头不语,似乎有些难过。

我嘿嘿直乐,对着他们笑个不停。除了他面露悲戚,其他人都惊悚害怕的望着我。他双手一挥,又在火灵结界外筑了层雷灵结界,想把我困在里面。

我用火灵感受了下,果然雷灵霸道,压得我出不去。

我撅了噘嘴,索性不理这群人,快步跑到屋里面。

屋里尘土满面,破旧不堪,我环顾四周,总觉的十分熟悉。我在内室左翻又找,终于在一处角落里翻到一本日历。

日历仅有三页。

第一页是乾佑十三年五月十三,上面用湖蓝笔勾画着两个小人儿。继而翻下去便是乾佑十三年五月十四,石青色笔画了一群小人围坐在一起。最后是乾佑十三年五月十五,上面没有图画,只有两个大大的红字,出嫁。

出嫁?嫁给谁?我要出嫁吗?我觉得这日历十分熟悉,似乎是自己藏在这里的?我抱着日历转来转去,满地灰土陪我起舞。我哗啦一声打开衣柜,只见满柜子的漂亮颜色,我全都拿出来好好看看,却被一件绚烂至极的红装吸引了视线,我扔掉手里的衣服,迫不及待的穿了起来。

料子柔嫩如水,像云朵一样,裙摆很长,正好可以盖住我的脏脚,我开心极了,一会却又忧愁下来,我嫁给谁呢?

眼前又蹦出了他的样子,一身水色袍子,长身玉立凉风下,头顶明明如月朗照他。

我刚想了一会,心就痛了起来,我趴在灰尘里剧烈呼吸着,他的各种样子都闪现在我眼前,我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还有那个死掉的女人,他们是谁?我痛的几欲捏碎元神,一双手紧紧抓住日历,疯狂的翻扯起来,终于在一角发现了一个字。

那是山。

山?

山。

太好了,我要嫁给山。我兴奋极了,呆在房子里不住哼着歌,曲调悠扬婉转,却被我唱的嘶哑难听极了。

春日宴,咳咳,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儿山山山山山!

我唱不下去了,抱着日历跳起舞来。

也不知多久,天光大开,阳光照进房中,我知晓人间以日夜划分一日,便乖顺的撕掉一页,今日是五月十四——!

嘿嘿,我穿着红衣跑了出去。只见衣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真是好看极了。我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浑身闪闪发光,如同烈日下的火炬般熊熊焚起来。

总有路过的人偷偷看我,被我发现了还哎呀一声跑走,边跑边叫我“妖怪”,我有点纳闷,我是妖又不是怪,这群凡人怎么这般没见识?

还有人说我疯了,二日后将有人持镇妖剑来斩我。我有些害怕,可一旦想到我要出嫁,我便无所畏惧。

白日在院中飞跑,变成白昼流星。晚上在屋子里唱歌,唱到天亮,再出去跑一个白天。

日历撕掉,今日是我出嫁之日,乾佑十三年五月十五,我局促的等在房中,连脏脏的脚都被擦拭干净。

我坐在厅堂的上首,不安又兴奋的等着。

我记得新娘子要被亲眷牵着走。我如今没有这些,便左手握了一抔土作姐妹,右手握了一捧灰坐高唐。

我等啊等,从质明时分等到暮色沉沉,姐妹和高唐都掉没了,也不见一人来迎亲。

我奇怪极了,又反复看了看日历,确定是今日没错。

门外突然一阵脚步声袭来。

我屏住呼吸,心中紧张极了,连忙再攥紧另一拨兄弟姐妹藏到手心,慌乱的坐到上首,认真庄重的整理了下裙摆,脚趾不由自主地抓住地面。

我有些生气,又把脚弄脏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急忙低下头不看来人。

我知道啊,人间的新娘子可要娇羞可人才会讨丈夫喜欢呢。

我紧闭着双眼好一会,脚趾又扣在一起不住摩擦着。好半天无人响应,我双眼偷偷睁开一条缝,只见是那日封我结界的男子,正一脸震惊的望着我。

我把眼睛全部睁开,一个激动下又把亲眷友人散掉了。

我开心的盯住他,急急问道:

“你是来迎我出嫁的吗?”

他身躯霍然一震,头忽的低下。

我怕他嘲笑我肮脏的脚丫,急忙将脚收了回来。见他半天不说话,又高声问了一遍:

“你是来迎我出嫁的吗?”

他还是不说话,却将双手缓缓捂住脸颊。有清清凉凉的液体从他指缝处落下,像是早上我舔过的露珠。

“你是来迎我出嫁的吗?”

我有些气,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他的双手放了下来,眼睛像那个死去女人一样亮晶晶的。他慢慢的走近,轻轻的说了两个字。

他说的什么?

我又凑近了一点才听清楚。

他刚叫“阿绯”。

阿绯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找山,我要嫁给山!

我忽的跳起来,想要夺门而出。我只想找我的山,今天是我和他成婚的日子,我是新娘子!

我刚跑下座位就被他一把拦住,又有晶晶亮亮的液体从他眼睛里流出来。他按住我的肩膀,定定的注视着我。我看着两只一闪一闪的水洼,想到了冰冰盈盈的雪花。

雪花像眼睛。

那男人嘴唇一张一动,吐出了一连串咒语。我大张着眼睛想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温峤死了,叫阿绯节哀。他还说彤羽死了,叫阿绯节哀。

温峤是谁?彤羽是谁?阿绯又是谁?我是谁呢?山又是谁呢?

一股刺穿我的痛爆发出来,我仰天哀嚎,指甲又疯长起来。我的眼睛突然满是红色,什么都看不清了。我感到无数芬芳的液体从我眼睛嘴巴里流出,我的手脚四肢都被砍断,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我只剩下双血红色的眼睛,正大睁着寻找我的四肢百骸,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找不到。有无数天雷从九重天上砸下,把整个我毁的稀巴烂;有数不尽的刀剑匕首从远方掷向我,身上无数的窟窿流出馥郁的香气;一百万条丝线在分割我,用这突失挚爱与无限愧疚的伟岸情绪做成的丝线一点点剐蹭着。

恍然又神祇降临,温暖的手抚平我所有伤痛。

似乎一切结束了,我的所有痛楚顷刻消失,我睡在一片温暖的海洋里,如同回到母体的婴孩。

祢落望着眼前一身玄衣的男子,不由自主的跪拜在地。那男子连看他一眼都未,便抱着阿绯离开了,斯人衣袂翩跹,如仙人一般。

祢落呆立良久,方才如梦初醒。心中仍悲凉哀伤,时时不止。

他犹记得十年前捉到阿绯,那个美丽又莽撞的小姑娘,彼时她一身红衣,满脸孩子气,望着自己气鼓鼓的噘嘴,真是可爱至极。

后来无数次相遇。

她偷偷跑出来玩,开开心心的吃阳春面,和彤羽笑嘻嘻的娇俏样子。他默默守在暗处,看的也快乐无比。

后来她十年未归,他又看着温峤找她十年。再后来便是她为温峤送终,在花影斋一天一夜闭门不出。

后来他便听闻她疯掉了,被温府逼着来捉妖。

她满身血痂,蓬头垢面,却穿着那身嫁衣坐在上首等着温峤。余晖洒在嫁衣上,万千光华闪烁其间。

若温峤阿绯并无这十年离散,若阿绯不斩杀灵珈同门,若灵珈不起念折辱阿绯,如今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他又叹了口气。

眼前蓦然浮现出温峤牵着阿绯逛花灯时的模样。两人风华正茂,眼里皆是满溢出来的快乐与满足,身旁的彤羽丫鬟聪慧的很,还有今年死掉的倩柔丫鬟也温柔娇憨。他们挽手靠在一起,沐浴在漫天的温馨灯海中,真的好像会幸福一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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