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史

渺渺晨雾间，一处洞天福地，树木郁郁，百草丰茂，桃林无数，似有连绵之势。万千桃花簇拥着一位妙龄佳人，她沉沉睡着，微风轻拂桃树，携些许桃花瓣瓣零落，洒向美人衣襟，嫩粉与玫瑰红衣饰交相辉映，有倾城之色。

此种如画景象，美中不足的是佳人眉目紧蹙，神色痛苦，嘴中不断喃喃自语，似在呼喊着什么。一位玄衣男子凌空立着，神识下放阿绯全身，施白光咒为其疗伤，见她根基略有不足，用火灵暗暗强锢其元神，探测她内丹之际不由惊诧。九黎历经九尾岁月，算是见多识广，却鲜少见到并蒂相缠的内丹，心中升起好奇，落到阿绯身边，想要仔细勘探。

阿绯帮九黎挡住灭日冰凌，但得九黎亲身疗伤，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只是神识受幻雪珠侵扰，有些梦魇。

沉沉意识海中，阿绯只见一片灰茫，娘亲，温峤，彤羽依次闪过，他们径直往前走着，任是阿绯如何呼喊也不回头，阿绯拼命狂奔，却总与他们相隔数步，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先是娘亲，继而是温峤，接着是雀儿，众人接连坠落，阿绯阻止不得，偌大世界只留她一人，孤独的站在一片昏暗中。

“不要！不要！”

阿绯大叫，惊醒过来，下意识的抱住身边之人，全身不住的颤抖着。感受到那人的僵硬，阿绯神色慌极，气息紊乱，恐惧不已的抱紧他，正如溺水之人抓紧浮木一般。

九黎见阿绯异状，忽视心头异样，仔细查看起她神识，又捏个静心诀，木系灵能释出，轻轻包裹住二妖，似如树木般温柔恬静，渐渐抚平阿绯思绪，解了她的梦魇。

阿绯如梦方醒，只觉身上一股极其清新的香气，是人工难以调配出的自然之气，又夹带着冰雪的冷冽，闻之便觉心神静谧，不禁贪图了些，不想离去。

九黎见阿绯清醒，却赖在自己怀中，不由尴尬，哼了一声，轻轻推开阿绯，凌空而起。立在空中俯视着阿绯。

阿绯突离清香，不禁有些怅然，加之神智昏昏，含糊道，

“你身上这般好闻，用的什么香？”

“我从不熏香！”

九黎微怒，雪狐一族高贵血统，又怎会学凡人熏香染衣这种矫揉造作习俗。见阿绯糊涂样，也不说什么，扬手又是一道凝神决，将阿绯打个清醒。

阿绯只觉神识敏锐无比，五感似乎放大了，细微之声也看的清晰，拍了拍额头，目色清明的仰望九黎，见他悬空负手，双眸微闭，一派出世老成之样，不由敬佩起来，真诚说，

“九黎大人不禁灵力通天，连气派也这般不凡呢，真如神仙一般，只怕不日便要飞升天宫呢！”

“神仙又有什么好？”

九黎忽然睁眼，紫红色双眸锐利射来，嘴角噙着戏谑之笑，似在嘲讽阿绯所言。

阿绯不知所云，难道妖修行不就是为了得道成仙，脱离苦海吗？神仙哪里不好，自由自在，灵力高强，又不被天道监视，不像妖族，入世展露灵能便会被天雷追踪，驱逐回林。

“你可知为何如今妖族式微，狐妖更是几乎绝迹，上古血脉亦遍寻不见？”

九黎缓缓落地，气息波动之际，惹了满身桃花，更衬得他美丽精致。

阿绯摇头，见九黎盘腿坐下，似要传道解惑，也坐到他对面，二妖面对坐着。

“盘古大帝开天辟地，九州大地创生，也随之诞出一些先天神祈，包括女娲氏，伏羲氏，神农氏三位古神，后盘古大帝力竭归元，传帝位于伏羲氏，女娲氏等古神辅佐天帝伏羲，以星斗为权柄，是为天道。”

“此外，天地诞出祖龙一脉，为百鳞之长，掌管江海；元凤一脉，为百禽之长，执掌天空，麒麟一脉，为百兽之长，统摄大地。其时妖兽繁兴，狐族亦是，九尾天狐不知凡几。”

“我们曾经那般厉害呀，那凡人可不是要听我们的？”阿绯狐狸眼睛炯炯发亮，好奇不已的望着九黎。

九黎闻言叹息，凡人，呵，凡人。

“后女娲氏见妖兽族群大兴，仿造自身神像抟土造人，给人以灵识，又教其以修炼之法，人族受女娲氏等三位古神相助，在人间大兴。上古时期天宫未成，三界未落，人神兽共居九州大陆，灵力充沛。人族得神庇护，亦修出不少通天灵力的大能来，可凡人有了异能便生了心思，见妖族不死长生，也想寻得长生之法，便动了歪心思，走了邪道。”

九黎原是睁眼望着阿绯，言及此处，不禁闭目沉吟好一会，才继续说道，

“凡人大能聚众捉妖，欺我妖族天真好奇，不知世事，哄骗杀害大量妖族同胞，抽筋，扒皮，抽血，剔骨，无数凡人屠戮妖族，实力大增，妖族被逼无奈，只得退居一处，苟延残喘，可伏羲大帝仅对人族略施小惩，暗暗纵容，挫伤我妖族势力，再派人族仙士接管妖族事务，一步步蚕食我妖兽二族的生存空间。”

阿绯见九黎神色悲痛，想到昔日妖族前辈的苦难，又想如今妖族屈居一角，毫无自由，不禁愤怒哀伤起来。

“后有一凡人大能斩杀祖龙幼子，拔下其龙角，抽出龙筋，剔了逆鳞，做了一件威风凛凛的战甲。那幼龙堪堪开了神识，被那人诱杀，按照人类年岁来算，那幼龙不过人族三五岁孩童灵智罢了。”

九黎目色凄红，紧蹙眉头，似在压抑情绪，阿绯也落泪不止，仿佛感同身受。

“祖龙闻此噩耗，大恸伤绝，遂领妖兽众生，与人族宣战，后上古神祈亦入战局。这一役历经数百年，人族修士死伤大半，上古修行秘典逸散，妖族更是大伤元气，上古神兽血脉几乎死绝，自那之后，妖族式微，又曾反叛上天，是以被天道威逼山林，困居几处。先天神祈亦是陨落众多，余下神祈接管天道，更担心人族修仙飞升，也如妖族一般生反叛之心，继任天帝颛顼氏绝地天通，飞升入天，与人界隔绝，自那时起，神人永隔，人间灵气减弱，众生修仙艰难。”

阿绯似有所悟，点点头，面上仍有泪痕，见九黎闭目神伤，不由问道，

“那九黎大人你呢？你其时如何？”

九黎仰头望天，一声叹息似入骨寂寥，声音却平淡如水，

“其时我堪有灵识，与那祖龙幼子亦是好友，我母见故友之子惨死，遂狠心结了结界将我封于其中，命我好生修行。我敬听教诲，直到一日元神激荡，我撕裂结界，才发现父母双双陨落，雪狐一族惨死无数，天地一片血红色，万物悲戚，世界如入濒死之象，天地彻底分开，世间灵气少的可怜，我心灰意冷，本想寻求父母元神，无奈天雷九道滚滚相逼，直取我命，我无可奈何，只得退居结界，所幸结界中灵力充沛，我才得以修出九尾。”

阿绯落泪不已，百感交集，见九黎闭目仰首，十万桃花迅速枯萎，碾落成泥，似如结界主人的心境一般。

“后我九尾大成，得出结界，早已不屑天雷，却再难寻觅父母气息了，甚至……”九黎目色悲伤，似要流出泪来，直直望着阿绯，轻轻说，

“甚至这出世数万年，竟难见一位狐族同胞，如今遇见你，我也是欣慰了。”

“九黎大人，你莫要担心，我还认识我娘亲，我父亲这两只红狐呢！”阿绯挤出一丝笑，想要尽力安慰九黎。

九黎见阿绯可爱，又见她泪痕犹在，心中怜爱，伸手抚去她眼泪，又摸摸她头发。

阿绯对九黎甜甜一笑，凑近了他，暗暗唤出火灵之力熨帖着他。

“如今解决了纳兰族人，幻境已是安稳，你便随我回去吧。”

“那纳兰族人如何了呀？”

九黎简略与阿绯说了，那纳兰族人用幻雪珠引动月华之力，扰得九黎结界不安，整日波动，九黎这才入世解决，只是未料到他们竟能驱使幻雪珠，还废了一柄神剑才解决此事。却说那幻雪珠，亦是上古大战之时凝结出的一样宝物，常年隐于冰雪大泽中，纳兰族人应是得了神人相助，痴心妄想，才想以幻雪珠之力吸附纶城灵气，飞升入仙，纵使自己不出手，天道也会下雷责罚。如今世道，又有几人能修成仙人？遑论全族飞升？九黎嗤笑不已。

“那纳兰族人他们……”

“怕是死绝了，纶城西面亦毁，没个百年恢复不来了。”九黎随意说道，摆了摆袖子。

阿绯心中惊骇，果然九尾天狐一击不同凡响，只是这无数纳兰百姓死的实属无辜，他们受奸人唆使，亦是可怜之人，想到这，阿绯略略悲伤，又想到温宅众人，更是百感交集。

“我们走吧。”九黎起身。

“哎？去哪？”

“随我回去。”

“我不能。”

阿绯望着九黎，神色略有纠结，自己虽然羡慕九黎通天灵能，也垂涎其结界中的充沛灵气，可她已与温峤许下一生一诺，又舍不下玉鸾院诸位姐妹，怎可一走了之？

九黎注视阿绯半晌，右手微抬，单指轻点几下，阿绯只觉一股威压袭来，心口一痛。不解的看向九黎。

“我已在你身上留下一道气息，若此后遇到大能为难你，这可帮你度过难关。”

阿绯感激不已，拼命点头，霎时幻境散去，二妖落入纳兰族的废墟遗址之上，阿绯环顾四周，见火灵威压一时不散，又是心悸又是敬佩。

“对了，我记得前一天，我入市井玩耍时遇见个大能，他给了我这个。”阿绯从配囊中取出狐狸面具，想要递给九黎。

却见九黎一脸嫌弃的望着自己，阿绯挠头不解。

九黎抬手，化出一只鎏金铃铛小镯子递给阿绯，阿绯不明所以，一时不敢接。九黎一指，手镯已戴入阿绯手腕上，适合极了。

“此物名清曜镯，可简单储物，神识探入即可，此后莫要用这些俗物。”说罢一弹指，那配囊应声而碎，竟化成了布片。

阿绯探了探手镯，果然有一大处空间，激动不已，连连称谢，笑容比朝阳都胜过几分，惹的九黎也心情好了些，染了一丝笑意。

“那我此后如何找你呢？”阿绯目光灼灼，笑眼望着九黎，九黎心中温暖，语气略温和了些，

“你若想找我，我顷刻便知。”说罢，斯人微笑，转瞬不见。

阿绯呆呆立在原地，感慨着二妖修为的差距，她保守估计，自己穷尽妖生亦不能到此境界，人家可是先天神兽血脉，我这个不入流的火狐狸算什么。说到狐狸，哎？我的狐狸面具呢？

九黎望着小狐多变表情，不由勾起微笑，待注视到手中的狐狸面具时，沉沉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