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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飘落的日子

“近乡心更怯,不敢问来人”。用这来形容此时兵的心情再恰当不过了,他把头缩在肩胛里,真成了“缩头乌龟”。

军一早就去了把家台子,他是去接兵回家的。

兄弟两人也是四五年没见了,虽然常常通电话,可是如今看着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军有点不认识似的。兵整个人是瘦了一圈,比起小时候那个“肉墩墩”的模样来,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兵只有随身夹着的一个小皮包,那是他昔日里夹在腋窝下招摇过市的标配。发达的那些日子里,早出晚归、酒桌饭局,一直是包不离身的。尤其是喝着“二洋麻达”的时候,拉开那发着金黄光芒的拉链,站在吧台前结账的时候,是他最神气的时候。如今那份潇洒和自如早已荡然无存了,那跟着他颠簸了一路的小包也如他一样,就像是挂在聋拐家柱子上风干的猪尿泡,里面估计连一个钢板都掉不出来。

“走,回家!”军在兵的后脊上轻拍了一下,随即把胳膊揽在了兵的颈上。

坐在摩托车上,兄弟俩一句话都没说。

毛梅兰和汪秀默默地准备着年夜饭。军他爹一会出去,一会进来,一直到军们回来,都不曾稳当地在椅子上坐上两分钟。他很焦急地等待着兵,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家里出奇地安静,汪秀和毛梅兰悄无声息地揉面、和馅、捏饺子。也只有雅惠一直缠着香儿,要给她讲故事,有时候会发出几声清脆地笑声。

村子里已经有小孩子迫不及待地放炮了。“呯!”、“嗙”,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浓浓的年味里,而只有军家没有一点高兴劲。都是因为兵,因为兵的“一夜回到解放前”。

“兵,你要振作一点,不要让爹再为你担心。你也不要太伤心,大不了从头再来吗!先把年过,等过完年,我们再想办法,昂!”快到家的时候,军给兵交代了这样一句话。

家里呢?毛梅兰也说话了。她看着军他爹那心神不定的样子,也说了:“等一会儿娃娃来了,你可不要再这个样子。现在是我们大家都要帮助他度过难关哩,你可不能甩脸子。钱没了还可以再挣吗,可是人的精神倒了,那可就不好扶了。大家都再不要拉下脸,都要当做没事一样的,这样他才会心里好受些。”

大家都觉得有道理,可是真要当做“没事人”一样还是装不起来。

大门口,兵还是犹豫了一下,或许是他想起了什么?

军拉了他一下,才进去。

军他爹正站在廊檐下。兵一看见,便鼻子一酸就哭了出来:“爹----”随即整个身子像是颤了一下,要歪下去了。军赶紧用手拉住了一只胳膊,军他爹也走下来抓住了另一边。

连饿带激动,兵还真有些发抖。这两天他是粒米未进,只是喝了两瓶尕尕买的矿泉水,如今精神一激动便瘫了。

香儿把开水在碗里倒了几遍便给了兵,他一口气喝了两碗。汪秀熥了几个包子让他吃。

慢慢地他抬起了头,加上火炉的作用,脸色也由青白转得红润了些。饺子就快下锅了,没再让他多吃。雅惠一直静静地看着兵,虽然以前见过,但那时她也不过一岁左右,显然是没了印象。

军他爹一个人蹴在炕旮旯里抽烟,时不时也看看坐在炉子跟前的兵,想问点啥,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其它人也都没有问长问短,只是各忙各的。毛梅兰和汪秀准备下饺子了,香儿在捣蒜,军在裁晚上祭祖的烧纸,只有雅惠偶尔偷瞄两眼家里来的这个叫“阿爸”的人。

兵也没吃多少饺子,大家都吃得少,那么多都剩下了。

天麻后,一家人都去外面烧给先人们烧纸了。兵也去了。

汪秀拿来了一套新衣服让兵穿上,这是军那天去城里办年货时给兵买的。

兵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但想到自己这副邋遢的样子如果让村里人看见了也不好,最后也就穿上了。

这天晚上,军、兵还有他爹三人睡到了堂屋里;汪秀、香儿和雅惠睡到了西房里;毛梅兰一个人睡到小房里。本来雅惠是要跟她奶奶一起睡的,可是到了睡觉的时候,赖着香儿不走了。

爷父三人先是趟着的说,中间又趴在枕头上说,后来又是趟着说到了鸡叫头遍。

兵把前前后后的经过跟他爹、军又细说了一通,好几次都哭了,弄的三个人也都流了些泪。

从穿叉叉裤时的淘气说到了念书时挨得打,从牙牙学语的无知到结婚生子后的油盐酱醋茶,说到了军他妈、也聊到了奶奶常说的话。

最后还是说到了今后,从今往后,兵应该做何种打算、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不过军他爹说了,做人就要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今后,就老老实实在家种地,祖前三辈在“土里刨食”,还不是照样过日子。兵虽然嘴里应着,可是心里想着的还是东山再起。

很快村里的人也都知道了兵的事情,虽然尕尕没说,可是看着兵的落魄样,人们的嘴里就有了各种说法。

杨树沟人常说,山里人进城,不是送铜,就是丢人。这一次兵不仅送了铜,还丢了人,丢了一个大活人。

要说这些闲言碎语里,最幸灾乐祸的当属何军人了。相当年,他们一门心思想好了招兵这个上门女婿的,可这杨家就是看不上人家的丫头,现在好,落了个“人财两空”吧!那些天,何军人的女人东家长、西家短地忙着“宣讲”,目的只有一个----让这杨家娃娃肠子悔青。

这些话或多或少也是进了兵的耳朵,他也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该往哪。虽然这过去十来年的打拼没落下一分积蓄,但好在也没太欠别人的,只要现在开始找到好的出路,未来的好日子不是没有希望。可是至于他爹说的“土里刨食”他是打心底里不想干的,再说如今这土地已经养活不了人。杨树沟四十以下的人都出去了,到外面总比家里挣得多。聋拐这些年也常感叹,这地可真是不会种了。辛辛苦苦劳累了一年,到头来除去化肥、籽种,也就将将能混个肚子,这还没把劳动力算到里面。土地已经很难留住像尕尕这一代人了,他们宁肯到外面多受点苦,那可是现钱呀,有了钱啥都好办。所以,过完元宵节,该出门的也就都走了。

兵这些天也是没闲着,六二四、铁蛋儿还有几个以前的伙伴,他都没少联系,也了解了些情况。

六二四继承了他爹“贩鸡蛋”的头脑,如今跟媳妇正在做着批改零售的生意,一年下来也挣不少。

铁蛋儿在城里建筑工地上干了几年了,如今也算是有了手艺,专业“钢筋工”,虽然累点,可人家就图个踏实。

这些都不入兵的眼,人家可是走过南方的。

军也是想到杨树沟这巴掌大点地是装不下兵的野心的,他深知兵还年轻,他的人生之路应该说是才开始。所以,他也不赞成让兵种地务农的,这一段时间他也在打听各种消息。

不过最先带来消息的是军他叔。

军他叔自从村上出事后也就没再干主任,后来也是到城里去找机会了。

军他叔也算是念过书、识点字的,又加上脑子还算好使----不过除了“莫名其妙”从主任跌下来之外----现在在一家建筑公司看上了图纸,成技术员了。不过这还都是有赖何军人的。何军人如今在县城里拉起了队伍,凭着他在部队里的一张“专业合格证”,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也算是可以接大工程了。军他叔就投奔了他,成了“黑包工头”的左膀右臂。他是想着兵也来,毕竟是一个村的,何军人也不会因为先前的事难为兵的。可是兵当然不肯,虽然对于建筑行当他还算是熟悉,他没有答应他叔的建议,他叔也没有强求。

应该说干回老本行是最好不过的,尤其凭手艺吃饭是老先人传诵千年颠仆不破的真理。可是有谁知道,兵现在的想法不单是混饱饭那么简单,他还想着回到原先的那个他。

他决定是要出去找一找、看一看。当然首选是永兴县城。

人往往天生就有个“眼高手底”的臭毛病,兵也不例外,在永兴县城里游荡了一天,看啥都不顺眼。他当然也想着干建筑,可是问了几个工地,都要从“和泥、搬砖”干起,尽管军没少提起“当年勇”,可人家又认得你是谁。三言两句不和,脸上就不好看了,七八个光膀子都上来了,他也只好离开。再能干啥?

其实,只要我们放平心态,肯吃苦、肯受累,挣钱的买卖还是有的。

碰了几鼻子灰的兵站在一处树荫下,嘴皮子都上火了、嗓子眼里都冒烟了。把瓶子里最后一口水喝干,随手就把空瓶子丢在树坑里了。

一个满身污秽,衣衫不整的人,一直就站在他的不远处。这个人肩上搭着个“尿素袋子”,两只手上沾满了泥污,可是眼睛里的光足以“摄人心魄”。他就一直站在那,盯着兵。当那个空瓶子落地的一刹那间,那个人一步跨过来,抓起来,走了。原来他一直盯着的是兵手里那个快干了塑料瓶子。

这个人吓到了兵,也让兵心头一颤:他何尝不是在求生存。尽管你让兵干收垃圾的活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件事的确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坐在军办公室的沙发上说:“哥,我想好了。我还是先到城里去“踏黄包”吧……”

“什么,“踏黄包”?那可不是轻活,你能吃得消吗?”军显然不相信兵怎么会选择这个,几乎是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而兵似乎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很平静地说:“虽然不轻松,但这样至少能养活自己。我想好了,这每天挣都是现钱,慢慢积累些后,我再做打算。我一边踏车子,一面也再想些出路,但是万不该待在家里吃闲饭。”

听兵这么一说,军也觉得有道理,说:“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可是那活肯定不轻松,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

黄包车这种方便实惠的交通工具,就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黄包车是从运货三轮车改造而成的,只不过为了旅客乘坐方便起见,将车箱改成斗篷状,像个黄包,所以人们叫它“黄包车”,也是为了听起来与拉货的三轮车好区分。因为是车夫坐在车前用脚踏着踏板前进,所以大家也把它叫“踏黄包”。踏黄包比拉黄包稍微省力,更不必每一步都踏,下坡路直接滑行就可以了。

不管是南来北往的客商,还是小城的男女老少,在汽车站、火车站、十字路口、只要站在路边把手手子一拃、一招,黄包车夫便迅速地前来。等你坐稳后,他便跃上车,招呼一声:“坐好了!”屁股离开座位,双腿一蹬,整个身体与脚踏子形成一个角度。一瞬间,他一阵猛蹬,整个车子发出欢快的叫声。很显然,黄包车夫已将他的激情、躁动和长时间等客的失落全部都蹬了进去。

军到城里去的时候没少坐过,他亲眼见过那些人吃苦的样子。拉一个人也没啥,可大都时候并不是这样的,那个人总要带点东西:煤气罐子,洋芋、米面袋子,总之人家坐车也因为带了拿不动的东西。这还不算,关键是,有时候那些住楼洞子的人,还要黄包车师傅往上搬哩。虽然,人家也会不情愿地多掏个一块两块的,可是也会把你累个“气喘马吼”。这都不算啥,只是有时候拉的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那一次军跟铁无私去县城,半夜三更喝醉酒就招呼了一辆黄包车,军清楚的记得,那个师傅屁股都是不挨“沟座子”的,两条腿蹦直了踏,那个“沟蛋子”就在军的眼前左晃右摇的。路灯的光线,从它们中间轻描淡写的穿过去,将黄包车瘦瘦的身影笼罩在等待的黑暗里显得茫然无边,显得萧瑟孤独。

“哥,你还要想办法借我些钱哩。”兵来找军当然不单单是告诉他的决定,关键还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得多么少?你打问好了没?”

“我想先弄个二手的踏,我打听了,也就二三百块钱。”

军今天正好有钱,早上有两个学生的补习费交他那儿,一共720元。他数了四百块给了兵:“你先拿这么多吧,暂时够了吧!”

兵接过钱,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够了、够了,只要有了车子,我就可以挣到钱了”,他把钱装起来,一面准备回去,“那我这两天就走了,我再不来学校了。”

看到兵已经下了决心了,军也就没再说啥,也站起来送兵回去。到门口的时候,军说:“到城里安顿好了就来电话,给爹也好好说,不要让他担心。”

后来兵也就在城里果真干起了“踏黄包”的活,为了自己的原始积累,他也是拼了,早出晚归、多拉快跑、省吃俭用,不到一年天气,买车子的钱、房租除外,手里也积攒了三四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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