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宿舍的走廊顺着右手是一条通向教学区的大路,沿途要跨过大名泉。后来在大名泉上箍了涵洞,这时候还是要先下去、跨过中间搭的木板、再上去,沿着礼堂两侧是两条小路一直通向教室。
军的教室在朝南的第一排,军分到3班,教室在最东边。教室的南边及东边是一块“7”字型的操场,长的一边是足球场、短的一边是四个篮球场。操场四周长满了杨树及榆树,现在是初秋,杨树的叶子正在泛黄,榆树的叶子则还是深绿色。教室的西侧是一片新植的树林,里面是新载的钻天杨,棵棵努力的向上,直插向天。
军一路只是默默的跟着同学们的脚步在走,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话。
教室门是开着的,里面已经有点吵闹,大部分学生的站着的,个别是坐在座位上的。讲台上站着一位大约三十岁模样的男子,梳着四六分的头发,戴着一副眼镜,时不时的用手扶着镜框。白的确良的衬衫、蓝华达呢的喇叭裤,正是那时流行的元素。他正在核对学生的姓名。
“杨军”,老师叫了军的名字。
军怯怯的应了一声,“到…”,他感觉脸刷的一下烧了起来,他意识到所有的目光像箭簇一下子向他射来,他下意识的向后打了个趔趄。
“你和李佳坐同桌,她在这里,”老师顺手指向靠窗户一侧的第四排,“就这里。”
军随着老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已经有一位同学在座了,是个女生。这个女孩儿,身着一条浅黄色的长衣,额上的一绺厚密的刘海儿被编成了一小段漂亮的麻花辫,用一个黑色发夹别着;略显细长的圆形杏仁眼被副镜片遮住;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虽不白,却也很适合她。
军的脸更红了,他本来就有点局促,这下老师又让他和一个女生座到一起,他似乎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站在那里愣了一下。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向着李佳的座位走去。
两个人没有说话,毕竟是新同学,尤其是异性同学。初入校,眼生面不熟,于军而言一切都是恐惧的。在军的性格里有着很多异于常人的因素,他敏感、自卑、内向。虽然上初中的时候也和女同学座过,也和女同学一起玩耍,可那些同学都是山前岭后的。如今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要他一下子适应起来他还是有点措手不及。
很快那些站着的同学也都一一被安排了座位,有的好像熟络的朋友般地在互相攀谈,而大多也一如军和他的同桌一样像庙门上的狮子一样,各自坐着,还都眼睛直直看着前面。
“下面大家安静一下”,眼镜老师开始说话了,“我们开个短会,把有些情况先跟大家说一下。”
老师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徐家英”,说这就是他的名字。他说他将担任我们的班主任老师,从今天起将和我们共同学习和生活四年,度过四年快乐的时光。让我们以后叫他徐老师就行了。
然后老师又讲了学校的一些基本情况和相关规章制度,说今天下午大家熟悉一下校园,找一下食堂、厕所,看看还有没有缺的学习生活用品,可以去外面商店里买一些。
“接下来请各位同学介绍一下自己,让我也认识一下你们,同学们之间也互相认识一下。”徐老师说着便走下讲台。
介绍的顺序自然是按座位一个一个往下轮的,军数了一下他是第8个,他的心又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
第一个同学说:“大家好,我叫王霞,今年15岁,毕业于黑城乡初级中学,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我叫吴学功,今年16岁,我喜欢语文、喜欢打篮球。”
……
军心里默默打着自我介绍的底稿。
很快就到他了,他站起来说道:“我叫杨军,今年16岁,我喜欢读小说,希望……”,军还没有说完,同学们突然大笑起来。军再看徐老师也抿着嘴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军看看了四周,感到有点莫名,怅然的坐了下来。
原来大家都在笑军的家乡话,把“喜欢”读成了“死欢”,所以同学们笑。军读初中的学校在农村,老师大多是上了岁数的当地人,上课基本是都是方言,有个别老师可能会在课堂会拐点普通话,但也是典型的“京兰腔”。什么“解放军fufu”、“在大树(fu)底下读书(fu)”、“你说舒服(fufu)不舒服(fufu)”啦,还有什么“zcs”“jqx”不分啦。军记得在礼堂前面立着的宣传牌上就是写着“请讲普通话,请写规范字”这样的话。军当时就犯嘀咕:规范字不是问题,这普通话可咋整呢?打小就没说过一句普通话,只是偶尔在广播和收音机里听那“小喇叭”时感觉那声音时那样的充满磁性,可军连一句也学不上。上了初中,班上有个女生爱说普通话,上课回答问题老师老爱让这个女生回答,军羡慕死了,可就是不敢说出口。再加上班上同学下课后老爱取笑这个女生,时间长了就没人说普通话了。
这时他的同桌,那个叫李佳的同学,也是手捂着嘴在笑。但她的目光里军却读出了一丝的“同情”,于是,他也礼貌的笑了笑,便坐了下来。
一个女孩又站了起来介绍自己。这女孩不一般,圆圆的脸庞,略显壮实却还匀称的身材,一双浅咖啡色的瞳仁隐藏在一副轻巧的眼镜后面,中等长度的头发被她用一根皮筋简单的束在脑后,显得那么利落大方。她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清楚洪亮地说道:“大家好!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学了!请大家不要拘束,以后我们一起努力。我的名字叫李燕。”女孩说完,朝着大家绽放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就像一缕阳光,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教室。
军的脸又红,他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不敢看这个开朗、乐观的女孩。后来她便被选当了班长。
全班43名同学一一的自我介绍进行了大约一个小时。
军发现这些同学里有几个县城毕业的学生,在介绍自己的时候说得那普通话比他那初中女同学好听多了,简直可以和收音机的播音员相媲美。相比之下他的那段介绍真是磕碜了。
“慢慢练,会说话的。”同桌的那女生说话了,“我先前还是不会说,也不敢说。其实只要你胆子大大的说就会说话的,以后我帮你纠正不准确的读音。”
军半晌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说啥。尤其是那个“我帮你”让他又脸红了一下。
军点了点头。
“我看课表上就排了一节说话课,一周一节,有老师教里。”李佳说。
军这才发现李佳已经把课表抄在本子上了。开设的课还是很多的有“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这些在初中就有的课之外,还有“手工”“语基”“说话”这样的课。
军也抄了一份。
“哎,你是多少分考进来的。我考了566分,是我们学校的第二名,那个…”,李佳一边说一边指着中间第二排那个男生说,“他叫王家阳,他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名,578分。我们学校还有两个同学也考进来了,一个在1班,一个在2班。”
“你呢?考了多少?”
“我,599。”军低声答到。
“多少?599,你是你们学校的第一名吧!”李佳有点惊异、还有点激动,似乎是因为和一个学霸同桌的缘故吧。
军一起的班上就他考得最高,应该是他们乡的第一名,在全县也是排前十的位置。但他们学校就他一人突出,其它同学也就都在500分以下,有个报了中专。
“那以后我有问题可就要请教你了,好吧。我教你普通话,你么…就教教我数学,我的数学不行,这次拉了后腿。”李佳一只胳膊屈着放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把脸朝向军说着话,“要是数学好一点,我肯定会超过王家阳,以后就拜托你了。”
此时的军渐渐放松下来,也不再拘谨了,开始把一直低着的头探出来。他环顾了一下教室,很多同学都在和同桌低声的说着什么,有些还和前后桌的在说。
“同学们,现在我们都做了自我介绍,大家也有点熟了,一会大家先回宿舍整理一些床铺,然后同宿舍的同学结伴熟悉校园”,徐老师扶了扶眼镜说,“好了,先到这里,下课。”
回到宿舍,这一下大家的心结都打开了,话也就多了起来。
和军同宿舍的其它五个同学是下铺的鲁有鹏、张华、刘建军,上铺的王家阳----他同桌的同学、何天伟。他们坐在下铺上聊着天,男孩子们在一起少了拘束和胆怯,谈天说地,没完没了。
晚饭的时候,几个人老早来到了食堂。食堂条件简陋,没有餐桌椅,实际就只有操作间。吃饭的时候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围成一圈,随地一蹲,边吃边聊。有的在花园的水泥台上,有的在一个不经意的角落。军看惯了这样的场景,在家里的时候,父亲总是端着碗蹲在大门台子上吃。那时候吃饭也没个菜,爷爷奶奶在堂屋炕上吃,妈妈在灶火门上吃,他们姊妹几个就坐在门槛上、或端着碗边转悠边吃。现在军打了饭也想着就地蹲下吃,可他们几个说,“回宿舍吃吧。”也就回宿舍了。
晚上吃的是打卤面,军可从来没有吃过这玩意儿。在家的时候整个夏天就是各种浆水面----浆水寸寸面、浆水面片、浆水豆面疙瘩,冬天就基本是酸菜系列,只是配菜在换,里面的内容是一样。也别说这打卤面的味道还是不错的,毕竟是第一次吃。可是后来军可是连“卤”这个字都不敢提了。
吃罢饭张华撺掇着何天伟说:“我们到我们班的女生宿舍转转,”他对着何天伟挤眉弄眼。
军没有去,他早早就上床躺下了,今天一天也是折腾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