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先前正是策在头上的承天盛会已经有了定策,时间定在七日后。这次的承天盛会,还来了几位意外来客——南鸢国现任的王与妃。不错,也就是昙华所谓的“姐姐、姐夫”两口子,以及一众使臣。原本,为了节省开支,今年的承天盛会已是打算取消的。
昙华颇多感叹,在心中唏嘘两语:以前的北辰啊,战火纷飞,硝烟弥漫;如今不到三年时间,已是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更有富饶的南鸢联手,想必军粮一事不再是遥遥无期之事。
在联姻这一点上,昙华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去恨谁。即便不联姻,也只是一颗笼络权臣的棋子。更何况,身为一国公主,为国家牺牲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她并不觉得她的“父皇”有何做错。命运一事终究并非人为能控,只能怪自己投胎不好,明敌暗伤。
要说在凡间时昙华的脾性,同在天上的脾性相比,差得那叫一个十万八千里远,见到陌生人都要躲到人身后去的。自然,好歹身份摆在前头,敢让她躲的也只有慕言。
心中思衬,昙华在巷中捏了个隐形诀,跨过挂着“太子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大门口。
因着战事前几个月才停息,眼下又是初春,农民们已开始着手插秧播苗。府外那叫一个生机勃勃,春意盎然;可府内就像是入了阎王殿似的,死气沉沉。
春风不度玉门关啊!那就让她做一回春风好了。反正立着也是立着,要陪完他这一生,还有整整十几年。
想罢,昙华便似上次那番,神魂离体,化回本体深深扎根于土中。要说她堂堂昙花守花神,最拿手的法术是什么,神魂离体当仁不让。
“殿下,您看着…这花是不是该换了啊?”
现下身处太子府,用膝盖想也知道那声“殿下”唤的是谁。而喊的那位,则是对她颇有照顾的太子府管家泽叔。
昙华闻声而去。哪怕在心底打过千万次草稿,亦及不过亲眼所见。现下的太子慕言,已与天界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昙华曾预想过,再见他会是怎样。是形同陌路,视而不见;亦或是…拔剑相向;再是,深埋情意于心底,互相涩苦一笑,擦肩而过……但她现在才发现,她竟然一样都做不到!
哪怕他看不到她,摸不到她,感不到她,她的脚步、目光依旧被他吸附,眼泪依旧会涌出,依旧会心酸!
“慕言啊慕言,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喃语间,脚步已不自觉地踏出一步。她心中大骇,仰头强行将眼中即将泛滥成灾的泪水和委屈悉数咽回肚子,深埋心底。
可是,神魂何来的眼泪?
好想念,当初还未成仙的日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你笑,可以在你眼中映出我的影子……神魂无泪,尽管哀伤到极致,依旧只能苦苦埋于心底蒙灰。
她突然凄凉一笑,何苦呢——何苦啊——让自己卑微到极致,亲手将自己的尊严踩入泥里,也要执拗地守着一个有妇之夫?
“如果昙华还在,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泽叔,我做错了…我亲手将她推入了绝境…北慕,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之间立于泽叔之前的少年,便服着身依难掩贵气,举手投足间自成一派,却又无处不透露着哀伤。语间,慕言眼眸有水汽蕴涵,好一副玉面神殇样。
昙华捂着嘴缓缓蹲下,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凄殇不以,心中有个声音叫嚣道:我在这里——慕言——我在这里——
但她知道,这是她不可能说出的,只能深埋于心底,如同珍宝入土般被密不透风地封在心底。
“也许吧,殿下。不要再在此处吹冷风了,回屋避避罢?”
慕言应声。眼前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昙华心如刀绞,却也心若明镜,知晓将一切交与时间,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也是对自己。
收拾好情绪,昙华这才发现太子府的丫鬟侍卫少得可怜,一路下来笼统也就遇到了那么几个,还是一脸愁苦,恨不得赶紧离开太子府才是。
这次可没有那么幸运,撞到与谈论此事的人。不过,盛会在即,宫中人手不足,从太子府调人也并不无理。
少荀府
荀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页书,时不时目光放空,望得自己案桌中央有一颗充斥白雾的透明球。只见那许久不曾动过的浓厚白雾,即刻瞬息万变。球中白雾时浓时疏,时而化成一个小型漩涡,那叫一个波涛汹涌。
荀书的眼神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两条剑眉也拧成“川”字。他盯着球中变幻莫测的白雾重归平静,开始浓郁起来,再无异象,才将视线重新转回手中书籍。
凡间,风和日丽,暖阳高照。
心情重新平复的昙华,腹中又是一阵翻云覆雨,浓重的血腥味涌上喉间,又被压了下去。整个神魂晃了晃,魂影虚淡几分。她抬手试探似的摸了摸嘴角,见无血丝蜒下才松了一口气。
轻咳两声,便又听见泽叔的声音:“唉,三公主也是可怜,只怪她生在帝王家。”
昙华苦笑。最是无情帝王家,无情她可是尝了个遍。抬手间,方才在少荀府拿的玉瓶浮现在掌心。木塞才拨,便有一道青蓝色烟雾涌出,自昙华眉心钻入。
这道烟雾的作用非常明显,方才看起来缥缈虚溢的神魂顿时凝实了。昙华却露出一抹可惜。再好的药,用久了总会有抗性。照她此番,魂飞魄散只是时间问题。
心中,有一个虚幻的想法正渐渐浮现…有一个在别人看来愚蠢至极的想法正渐渐形成——饮下忘川水,洗涤神魂杂质,废去修为重新修炼……
昙华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算着自己还有多久的时间——不足三万年。三万年后,若是不作出选择,魂飞魄散是必然的。
眼下有两会,百日后神君他老人家的寿宴;七日后的承天盛会。
明天,顶多后天,南鸢国使必至。慕言身为太子,下一任帝王;也是北辰唯一一位皇子,不论是出于何理,他都必要忙起来了。今日约是他闲的最后一天。
不出昙华所料。第二日,南鸢国王携王后至。午后,慕言策马迎宾,昙华使幻行术跟着他;傍晚,慕言提笔亲自临摹南鸢北辰的礼品清单,昙华在一旁看着……
终于,承天盛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