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晚灯火幢幢,街市上小摊小担沿街排成一溜儿,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今夏歪靠在桥栏小石狮子旁,百无聊赖地替她娘亲守着卤豆干的小摊子。
不远处有个杂耍班子卖艺,表演胸口碎大石,从她守在这儿到现在,砸碎的石板七零八落在地上攒了一堆,躺在木凳上的人依然完好无损活蹦乱跳。
今夏早看出了这里面的端倪,也懒得揭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着刚收的铜钱,心里盘算着要不改日和大杨一块在街市上卖个艺,看起来能挣不少外快。
“两串豆腐干,不加辣油。”有个带笑的声音道。
“豆腐西施——”
今夏终于回过神来,转头见大杨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今夏奇道:“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去你们家送了两条腌鱼,你娘说你在这里替她看着摊子。”杨岳见今夏有些心不在焉,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好奇道:“在看什么呢?”
“喏,看见那个胸口碎大石的没有?”今夏努努嘴。
随着她话语声,一大汉手抡铁锤砸在卖艺人胸口的“石板”上,厚厚的石板应声而碎,四分五裂从他胸前滚落,顶着石板的大汉却毫发无损,一翻身坐起来,向周围看客讨要赏钱,四周霎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昂。”杨岳点头。
“我在这儿卖三串豆腐干的功夫,他都砸八回了。”今夏无限羡慕地望着手抡铁锤的汉子,“他就这么折腾一晚上,就抵得上咱们一个月的俸银,你说咱还当捕快干什么。”
“你不嫌疼啊?”杨岳看着那巨无霸的铁锤,皱了皱眉。
今夏睨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嫌银子疼啊?”
“哎你这人……”杨岳说不过今夏,索性换个话题,“说正经的,我来是告诉你……那个李旦跑了。”
今夏漫不经心地嗯一声,过几秒才反应过来,惊怒道:“跑了?!”
“嗯。”
“怎么跑了?”
“就自己把牢锁撬了,就跑了……”杨岳解释地断断续续。
“看门的兄弟呢?”
“人手不够,没人替班。”杨岳叹了口气,“那哥们儿出去吃了口饭,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回来人不见了……那厮跑得可真够快的。”
“他爷爷的。”今夏气得骂了一句。
他俩辛辛苦苦追了李旦那么多天,眼下杨岳刚把人送去没多久,就这么让人跑了,搁谁都气不过,也就杨岳这好脾气的不甚在意。
“都起开都起开……”
今夏气刚消,忽听见街头拐角处人群一阵喧哗,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跌跌撞撞奔来,跑到半路忽然呈抛物线姿势飞起。未等今夏反应过来,那男子就不偏不倚撞在她的豆干摊儿上,立时卤豆干洒了一地,这倒霉男正巧摔在一地的豆干上,各色酱汁淋了一身,看起来好不狼狈。
“喂!你——”今夏吓了一跳。
这一下可摔得不轻,那男子趴在地上疼得直嚷嚷,今夏凑近一看,登时惊叫出声:“李旦?”
好巧不巧,这趴在地上的人赫然就是刚从狱中逃走的李旦。
“说!人在哪儿?”头顶响起一道冷冽声音。
听见这声音,今夏眉头皱了皱。
暗道果真是冤家路窄,这才一天没见,她守个摊子也能碰见这位阎王爷。
冰冷声音的主人,正是凌空一脚踹飞李旦的陆绎。
此刻他未着飞鱼蟒服,而是一袭竹青实地纱金补行衣,本色厢带,甚是轩昂齐整,奇特的是明明一身富家公子哥儿的打扮,却偏偏穿出几分寻常人家公子少有的冷肃庄穆。
“大人,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放过我吧大人……”李旦带着哭腔哀求道。
“不知道?”陆绎眼神透出丝丝冷意,“带回诏狱!”
“大人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知道大人!!大人……”诏狱两字落下,李旦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撕破喉咙的叫声凄厉至极。
锦衣卫上前不由分说拖着李旦往回走,今夏一看拦不住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行渐远。
“哎——!”眼看陆绎转身要走,今夏三两步跑过去拦在他身前,“大人,你办案也不能砸我豆腐摊儿啊……”
陆绎迅速用衣袖拂过被她碰到的地方,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我这豆腐摊也不贵,您给我二两银子就成。”今夏赔着笑。
陆绎冷冷盯着她。
见陆绎一脸嫌弃,今夏存心膈应他,腆着脸不依不饶:“真的不贵……二两银子就能打发。”
岑福刚要拔刀,被杨岳挡住。
“您把银子给我我立马走人,不然我回去没法跟我娘交代。”今夏眼睛笑得弯弯,在银两问题上,她向来极有耐性。
陆绎皱眉打量她几眼,朝岑福道:“给她银子。”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开,心道袁尚书若是知道自己的义女因为二两银子软磨硬泡百般纠缠,不知会作何感想。
岑福掏出二两银子,鄙视地瞥一眼今夏伸过去的手,将银子一抛扔在地上。
银子落地,今夏神色瞬间冷下来,转身看着陆绎远去的背影,漫不经心地眨眨眼:“大人,您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呢。”
远处陆绎心中一动,随即脚步未变地继续往回走。
嘴角勾起抹笑,这个女人……似乎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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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摊回家,一路上今夏忍不住抱怨:“咱们费尽工夫才把人抓到,这帮锦衣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给劫走了。”
“……还好意思吹嘘自己有多大能耐,我看他们一天到晚只会捡便宜抢功劳,不过是自吹自擂虚有其表。”今夏越想越不忿。
杨岳担忧道:“只是咱们现在没有了人证,你跟陆大人的赌约眼下处于劣势,怕是要做好认输的准备了。”
“认输?不可能!”今夏嗤笑一声,“还没开始就认输,这可不是小爷我的风格。”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今夏看着杨岳,笑得眉眼弯弯。
“怎么?你有什么主意?”杨岳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我记得你不是有个给诏狱做饭的表叔么?”今夏狡黠一笑,“怎么样,这个忙你帮不帮?”
杨岳无奈道:“这你都知道,你是不是翻过我家家谱了……”
今夏嘿嘿笑了两声,附到杨岳耳畔如此这般嘱咐一通。
“啊?你确定这行吗?”杨岳听完有点楞。
今夏白他一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会这点胆量也没有吧。”
杨岳想了想,“你确定这个李旦知道曹昆的下落?”
今夏冷哼一声:“这个李旦绝对有问题……锦衣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李旦要是真没什么猫腻犯不着被他们盯上。”说罢一脸期待地看着杨岳,“帮我一下吧,大杨你最好了~”
“那……好吧。”杨岳拗不过,只得答应。
今夏一听乐了,勾住杨岳脖子蹦起来:“大杨!你真是我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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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今夏和杨岳一身粗布短打麻衣小帽站在诏狱侧门口,手里各提着两大桶饭菜。
待顺利进入诏狱,二人对视一眼,按照守卫吩咐去往各自一边。
诏狱的地形曲折迂回,与刑狱大不相同,所幸今夏方向感一向很强,一边打着饭菜一边眼睛滴溜转,脑中逐渐勾勒出一幅诏狱立体布局图。
她转过拐角,看见一身囚衣的李旦,凑到牢门口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告诉我,曹昆在哪儿?”
李旦看见她一楞,随即反应过来:“你和那个陆大人还真是一路人,净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今夏弯腰舀起一勺菜,心中嗤笑。
李旦仍不死心:“我承认我诱拐了曹昆的女儿,但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大姐,你放了我吧,行吗?”
“谁是你大姐?”今夏翻个白眼,“不过你要是告诉我曹昆下落,我当你奶奶都行。”
李旦被她这么一噎,索性闭嘴不出声。
“实话告诉你,你那箱金条藏在哪里我现在可一清二楚,你要是还嘴硬不告诉我,”今夏恶狠狠一笑,“我马上就去你家东厢房西南角橱柜……”
“我说我说!”李旦一听急了,恨不得立刻捂住今夏的嘴。
今夏心中得意,跟小爷玩儿还嫩点,当即附耳过去,听李旦一五一十道来。
刚交代完最后一句,长廊那头忽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今夏心中一动,将手中的烙馍放到牢门口,眼观鼻鼻观心。
脚步声堪堪停在她身侧,今夏转过身去,低眉垂首老实站好:“小的见过大人。”
她刻意压低声线,听起来与男子粗犷声音并无二般。
陆绎眄她一眼,淡淡道:“从今天开始,不用给他送饭了。”
“是。”
等陆绎脚步声渐远,今夏长松一口气,提起饭桶就走,留李旦一个人在身后急叫唤。
诏狱另一边,陆绎听见那道急匆匆的脚步声,眼底隐隐浮起一抹笑意。
螳螂捕蝉,却不知……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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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诏狱,今夏急忙和杨岳汇合。
“打探得怎么样了?”
今夏得意道:“你夏爷出手,从不失手。”
“得了,别卖关子了。”杨岳无奈道。
今夏娓娓道来:“你想,这李旦一个下人,身上穿的却是织金云锦丝袍,这种面料的衣服,也就京城的达官显贵才穿得起,当时我就觉得有问题。后来我就去曹府查探,发现曹昆在曹府出事前半个月,曾多次从账房支取金条。”
“这金条跟李旦又有什么关系?”杨岳疑惑道。
“说起这金条嘛……”今夏狡黠一笑,“从曹府出来后,我就去李旦家逛了一圈,若论起找私房钱,小爷我还没输过谁,很快就让我找到了他的藏宝之处。好家伙,一整箱金条,这曹府可真有钱……”
“噢——”杨岳明白了前因后果,“这么说,李旦跟曹灵儿私奔一事是提前安排好的?”
“哟嗬大杨,”今夏佯装惊奇,“我以为你只会做饭呢,脑子挺灵光嘛!”
调戏完继续道:“这曹昆安排李旦带着曹灵儿走,不料李旦收人钱财,还真把人家妹子给勾搭上了。”
“诶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