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姬在见鬼后第二天,就病在床上不住呻吟。
账房先生抖着胡须轻声问我:“少爷,您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我点点头:“我告诉过你们,我看见过。”不再看胡须抖得更厉害的账房先生,我转身回房。
蓬姬病了,容家大小事现在都要由我来过问。偶有闲暇我会想,其实不论鱼姑是不是真的化鬼归来,她永远都能让蓬姬无法安宁。
那时鱼姑拒绝了蓬姬的邀约,容家唯一一个对她不错的人也转而开始往死里折磨她。
大冬天的,蓬姬在鱼姑罚跪的时候命人迎头泼出一桶脏水。之后蓬姬给家中的大夫放了假,关照看门的小厮不许放别的大夫进来。而给鱼姑的吃食是馊的,浆洗后送回鱼姑手上的棉袄里,棉花被掏得干干净净。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我拿着桂花糕穿着新棉袍,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雪扯絮般地下,我忽然记起那天晚上,她一瘸一拐地回到房里,我坐在床上,突然出声问她:“你干吗不帮蓬姬?”
她正揉着腿,闻言一抬头,满是惊诧:“你听到了?”她双眼睁大,衬得一张脸又瘦又无血色。
我不答,固执地追问:“你干吗不帮蓬姬?”
然后我就看到她微偏着头,蛾眉一皱,有些奇怪又天经地义般道:“我干吗要帮她?你才是我夫君。”
我是她的夫君。这会儿想起这话来,我才仿佛陡然明白,我跟她置气是多么可笑。她孤身一人来嫁给我,举目唯我可亲。虽然我还没长大,可既然已经是她的夫君,我就应该保护她。
我转身跑去找我爹求情,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为难过她。她刮着脸皮笑我突然转了性,我别过头去,不和她说话。
只是蓬姬仍旧不肯放过她。
她髻上一支银簪误落入一个脸生小丫鬟送来的汤里,等银簪被捞起,通体的银白已经发黑。我一骇,这汤里,竟混了要命的毒!
“蓬姬。”她拈着簪,忽然说。
我仰头看她,她就跟我解释:“当初蓬姬自信能说服我,常会谈及一些难为外人道的事……我没帮她,她自然急着要封我的嘴。”蔑视一笑,她目光如刀,“以前她折磨我,我没打算和她计较。这次她歹毒,若是这汤我分给你喝了……你放心,有我在,绝不让她如愿!”
她一把拿起汤盅就走,我怔愣片刻,立时跟在她身后。
她径自闯到我爹面前,扬着一双秀眉对我爹身旁的蓬姬笑:“今日有人送鱼姑一盅汤,长幼有序,鱼姑不敢先尝,特地带了来,请老爷夫人试试。”
依我爹的习惯,每一道菜都要有人替他尝了咸淡,他才肯下箸。此时他身旁只站着蓬姬,于是在他颔首时,我看见蓬姬霎时白了脸。
鱼姑双手奉汤,直逼到蓬姬面前。两人离得近,我耳力好,能听到鱼姑笑着对蓬姬低声道:“想让我死,你先做好垫背的准备。”
蓬姬脸色更白。而来的时候,鱼姑本没有嘱咐过我什么,这会儿我站在一旁,忽然出声,用最天真的语气催促:“咦,您平日最喜欢汤了,怎么还不喝呀?”
连我爹也转过头去看她,蓬姬终于接下汤,颤唇道:“这汤凉了,我去热一热再拿给老爷。”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而后重新拿来了无毒的汤。鱼姑冷眼看她佯装镇定,不动声色地背过手,向我悄悄竖起大拇指。
爹抬首:“十二,你在笑什么?”
我摇摇头:“不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