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菲欧娜.吉尔曼,吉尔曼家族祭司身份的第一继承人。
在我生活着的这个破败的小渔村——湖景寸里,这个身份可谓是众生所向的存在。
自然,年幼时起,我也同他人一般,幻想着有朝一日,我可以如祖母一般优雅自如地呼风唤雨,聆听神谕。
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像是万物更替,顺其自然。
只要我在18岁生日那天,参加祖母的最后一场祭祀,继承家族代代相传的『门之匙』,我就可以拥有我心念着的这个身份。
但是,
父亲,将这梦寐的一切粉碎了。
他是一个极其偏激封建甚至让我觉得反感的男人。我何尝没想过,“父亲”这个神圣的称呼,到底适不适合他。
反复思寻的结果是——他不配。
他的重男轻女已经到了一定病态的地步,也许,不,是一定,我在他的眼里,是肮脏的,是一个可有可无、甚至碍眼恶心的存在。
七年之前,他领回一个男孩。
他破天荒地主动和我说:“阿娜,我给你带回来了一个弟弟。喜欢吗?”
阿娜。他不配这么叫我。我清楚不过,所问的喜欢,也不过是在那个男孩面前演的一场戏。一场独角戏罢。
但我,不能戳穿。
“嗯,喜欢。”我狠狠憋住心中脱出的不屑,假装乖巧道。
十三岁,我学会伪装的年纪。
我也应该知道,没有目的,他也不会如此伪善。
“来,伊莱,叫姐姐。”他笑嘻嘻地把不情愿地小男孩向我的方向猛推一大步,说着。
伊莱,伊莱吗?我想。很好听的名字。
当然,小家伙样貌也是俊秀。就是脏兮兮的,身板单薄。深海般灵秀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子坚韧气息。
他……并惹人不讨厌。
“姐姐。”矮我一个头的他几乎是哼出这个词的。
自此,我多了一个家人,我爱的人。
只是可惜我当时并没有那个觉悟。
身后突然咔咔地响起来。是已经被海风腐蚀得松脆的木板的呻吟。我转过头,祖母正拄着拐瘸瘸地移步。
“还是带回来了啊。”
“什么?”我不解。
“……没什么。阿娜,要好好照顾弟弟。”祖母苍老的眸子黯然下去,自言自语似的说。“既然这样……”
“回你的床上去!”父亲怒喝一声,“别多管闲事!”
祖母眨眨眼,苍老松弛的眼皮深深地耷拉下来。我分明看见了她眼里一瞬的光——是失望。
她慢慢悠悠地拄着拐又走了。咔,咔,拐杖的声音像是点在我的心尖上。
他们有事瞒着我。
回到里屋,我立即咬开羽毛笔,蘸着墨写了封短信。我需要他们,我最好的那些『朋友』——
怀特家的两姐弟,罗比与乌姆里奇,还有我从小的青梅竹马——比我大两岁的哈斯塔。
“卜儿。”我写完后,把笔扔到一边,叫着一旁呆呆打着瞌睡的小枭,把信绑在它腿上。“给他们。你知道的。”
卜儿含糊地啼鸣了一声,振翅消失在海岸之外。
——
暮色。
家里的门又被锁着的,父亲照例不在,许是又找哪个女人快活去了。自从母亲死后他就这样。
小小年纪我懂成这般,我也真为我自己悲凉。
我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站起,推开阁窗。一缕朦胧的金色澄澈的月光透了下来,照在木质腐烂的家具上。我用手撑着,攀上窗棂。
“……姐、姐姐。”一个细若蚊喃的声音。我一惊,险些从窗上掉下。
“你干嘛!”我转过头,小声怒斥道。小小的伊莱手足无措地捏着破破烂烂的衣袖,怯生生地看着我。
“你……去哪里。”他很小声却很坚定地质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
他不像是父亲那样的人,他……起码很纯真。
而且,他……或许才是那个大人们秘密的突破口。
“跟我走。”我最后说。“别告诉他们。”
“好。”
他迅速地也爬了上来。我拉着他,一同从大约半英尺的窗上跳了下去。
——
我们来到海边的一个隐蔽的小岩洞。远远的,我就看见一团暖色调光辉不时跳跃着。
我猫着腰钻进岩洞。来的只有哈斯塔一个,乌姆里奇和小罗比还不到。
“阿娜。”他笑着对我打招呼。
“嗯。”我报以嫣然一笑。他明亮在篝火中的眼眸不由让我心之一颤。
跟在我后面的伊莱似乎很怕。也难怪,他分明和我也不熟,却莫名来到我的小聚会区。
“安啦。待会还会来两个,有什么怕的。”我宽慰他说,“喏,小罗比比你还要矮些呢。”
哈斯塔眨了眨眼,“习惯就好,阿娜就是有点直,一根筋。”
“才没有!”我佯怒,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火光突然映出了两道黑色的影子。是乌姆里奇和小罗比。
“好远就听见你们说话了。”乌姆里奇拢拢乌黑的长发,将其散在后面,盘起腿坐在篝火旁,小声说。她向来内敛——可能与我们待在一起时除外。
“阿娜姐!你看卜儿今天挠了我一下!好痛哦。”小罗比举着胖乎乎的手伸到我面前,委屈巴巴地说。
“谁叫你扯它羽毛了?”乌姆里奇轻轻笑了。那对大的出奇的眸子澄澈有如水晶,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我们也笑了起来。伊莱也是。
“那要说正事了喔。”我说,“这个就是伊莱,我在信里提到的弟弟。”
“好可爱。”罗比说。
“你才是。”伊莱撇撇嘴。看模样是有点不满被一个明明生得比自己还小巧的男孩子夸可爱。
“嘘。”乌姆里奇说。
我清了清嗓子,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还不忘加上一句“他们一定有事瞒着我。大人真讨厌。”
“‘还是’,”哈斯塔沉思了一会说,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还是’,婆婆说了‘还是’,那么……是不是你父亲本来就有把伊莱带回来的意思?”
我明白了。祖母是说过“还是带回来了”这种话。
“可能。”小罗比故作成熟地点点头,“那么伊莱本来是在谁家的啊?”
伊莱没有答话,沉着的眸子一直盯着跃动的火光看。
“伊莱?”我轻轻推了推他。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底满是不符合年龄的悲伤。
“……我,没有家。”
我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那伊莱是从哪里来的呢?”
还是乌姆里奇打破了沉默,温柔地问。
“不知道。”他这么答。
之后无论我们如何盘问,他也不再吭声。
篝火渐渐灭了。乌姆里奇和小罗比说是父母最近有点情绪激动,不想再添事,就先回去了。
我问哈斯塔,“你呢?回吗?”
“嗯。”他点点头,淡棕色微卷的发丝顺着细微的波流微微摆动着。
他真好看。
我感觉脸上微微有点发烫。所幸黑暗把我的面色遮盖得严严实实。
“走吧,一起走。”他笑着说,准备背起伊莱。伊莱本已经有些疲惫了,却还是挣开他。
“我自己会走。”他说着,抓住我的袖子,往前快走了几步。
倔强的小家伙。
我无奈,转过头和哈斯塔说:“那我们先回了。”
“嗯,再见。”
我们和他渐渐远离了。
月亮升起来了,明丽清朗,衬着蓝澄澄的天。
“伊莱,你看!好看吧。”我说。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满腹心事的样子。
“哎,怎么了?”我可以说是口遮无拦地问道。
衣袖上的力突然加大了。
伊莱抬起头,海洋般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漫天夜色,若有若无地闪烁着一道光。一道金色的、璀璨的光。
“我刚刚骗了你们。”
“什么?”
“我骗了你们。我知道我从哪来……”
他舔了舔嘴唇。
“我……来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