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他，从始至终。
说起他，心情就像打翻了调料罐一样，五味杂陈。
和他上一次相遇已经是半年前了。即使他戴着口罩，压着帽沿，我也能认出他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卑。
我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昂着头从他身边错过。
迈出几步，我想回头了。
我缓缓转过身去，却正对上他的目光。像乞求，像讨好，我打了个冷战。
“真她妈恶心。”
说完，我抽了抽嘴角，躲开他的目光，又转过身去，跑回学校。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可腿就像不受控制一样奔了起来。
仅仅半年没见，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从没改变。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通缉犯的照片，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依然戴着帽子口罩，眼神却异常冰冷。
我突然怀念起他温柔的眼神来。
我为自己产生的想法感到更加恶心。
我甚至不自觉地陷入了那段令人恶心的日子。
两年前，我还在上高二。
我不是女生眼中的学霸男神，也不是篮球男孩。
我是个混混。
即使凭借着些许出挑的脸和极其富裕的家庭，博得几个女生的欢心，也会在我流氓又无赖的举止中对我敬而远之。
逃课日常，我坐在学校的楼顶，借着晨光，边抽烟边看漫画，本该享受片刻的愉悦。
可今天的风有一丝聒噪。
角落里传来怒骂声，嬉笑声和拳头挥舞的声音。
“死娘炮，别用那种眼神恶心我。”
“你说说你，漂亮的妞一抓一大把，你偏喜欢男的干什么？傻逼。”
“你别扯淡了，他哪能泡到妞。”
“哈哈哈哈哈哈，你手别停啊，打死这个恶心人的玩意。”
污言秽语我没少说过，可我听着这些话又不禁好奇，我也想看看这个他们说的人长什么样。
我掐了烟，从台阶上站起来，朝角落里走去。
四个人围着他，我看不大清。
“喂，在我地盘干什么呢？”我一嗓子喝过去。
“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找打？”一个小杂碎应了一声。
“在我这欺负人还不带我，你们胆子很大啊。”我一步一步迈过去，双手插在裤兜，送了他们一个不可一世的眼神。
我看到他了。
他身材纤细，白得不可思议，更衬出小腿上斑驳的淤青。他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我，浑身发抖，嘴角还淌着血。细碎的刘海下面掩着一双眸子，不安地向地上瞟着，面容清秀。
好嘛，标准娘炮长相。
可我受不了别人在我地盘撒野。
回过头去，我挥挥拳头，把那几个杂碎揍了个体面。
又回头看看那个娘炮，我捡起地上的漫画书笑了笑。
大早上遇这么一档子事，真晦气。
他好像记住我了。
不知道从哪问来了我的班级，伤好之后就到了我们班级门口，说是找我，要谢谢我。
我怎么解释也没用，就算我说是因为他们在我的地盘欺负人不知会我一声，我才生气，他也坚持每天从窗户往我课桌上放礼物。牛奶，巧克力，薯片等等…
渐渐地，议论声每天都徘徊在我耳边。
“他俩该不会是一对吧？”
“我看是，那个娘炮之前不就是被打了吗。后来又让这个流氓给拦住了才没伤得太重。八成俩人看对眼了。”
他又出现在窗边，今天是一盒百奇。
他把东西递过来的时候，对我做了个wink。睫毛忽闪忽闪，笑容澄净。
“哥，吃零食。”
我怔住了，我发现他笑起来很可爱。
可这种想法又激起我一阵怒火，狠狠锤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揪住了他衣领。
“你他妈以后别来了，老子不愿意陪你玩，别恶心我。”把他推出去，关上窗户。
我不可能弯，老子天下第一直。
后来我听见走廊传来的嘲笑声，和哭泣声。
或许我做的太过了。
可这又有什么呢？他不正常，人人得而诛之。
过了两天，整个学校就都传遍了。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有上学。
我不清楚接下来的一周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他退学了。
回到学校的第一天，我乖巧的没有逃课。
鬼才信我是为了听课，我大概在等一份礼物的出现。
可是没有。
到了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拉响，我才反应过来。
他不在这里了，以后都不会来了。
我本该顺了心意，开心才是。
一丝怅然从心底升起，此时填补在心里的却是莫名的空虚。
回忆一点点闪过，我看到那个琥珀色的午后。
“哥，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
“我他妈就睡了一节课，再醒过来就啥也不会了。”
“那我教你，你哪不会问我，我成绩还不错。”
“可得了吧，我不想学了。”
“可我…想跟你考一所大学。”
我看向他，瞥见他眼中的落寞。
“你有毒吧，谁想跟你上一所大学。”
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我大概是真的把他当成了朋友。毕竟除了他，也没人愿意靠近我。
我开始学习了，没人知道为什么。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为了和他考一个大学？可我都联系不上他。
亦或是弥补曾经一时嘴快下意识的反驳。
我永远欠他的，欠他对我的好。
一年过去了，我高考结束了，上了个差不多的二本院校。
我曾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但他偏偏又出现了。
他的出现令我更加恶心。
他是特意来见我的，收拾的很干净，染了一头金发，像个小天使。
和以前一样可爱，我想着，笑了起来。
是因为见到了很久没见的朋友才会这么高兴吧，我想着，一定是这样。
狭小的胡同里，一阵阵风吹进来，拂上他的发梢，他站在风里，多了几分少年气息。
几句正常的寒暄之后，我隐约感觉到他开始躁动，不觉间慢慢靠近我。
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他紧紧抱住我。我惊恐地睁大眼睛，双手无处安放。
我不想推开他。我渐渐平息下来。
半晌，我猛地睁开眼，狠狠推开他，并给了他一个不大友好的巴掌。
他和以前一样弱不禁风，被我一掌拍在地上。
“你真让我恶心。”
这次是真的很恶心，但不是恶心他。
我恶心我自己，我恶心自己彻头彻尾地弯了。
我他妈是个钢铁硬汉，我怎么可能…
不可能。
我压根不喜欢他，我只是太久没谈女朋友了。
我抛下这句话，仓皇逃开了。
自此之后，再次见面就是在街上的那次擦肩了。
盯着手机屏幕，我收回了思绪。
看着报道上的字眼：
不折不扣杀人变态，杀的人都是在网络上恶语攻击过同的人。
他真的变了，他曾经是很温和的人。
我不敢想象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才变成现在这样。有心疼，也有愧疚。
我登录微博，查找了几个受害者的评论。
“恶心。”
“真让人恶心。”
看着这些熟悉的字眼，我急了，我气了，我把手机摔了个稀巴烂。
是我害了他。
窗外响起警笛声，是来抓他的。
我穿上第一次见他的皮夹克。
“都是我欠你的。”我走出门去。
地下停车场。
枪已经被摔在了地上，他和警察左右盘桓着。
我冲进去，警察拦住我，但他们打不过我。
我站在他身前。
“我帮你掩护，一会看准时机你就走，我给你安排好了新的身份和住所，走了以后别再杀人了。”
“哥，你怎么来了？”他满脸疑惑，我知道他担心我。
“袭警的事我又不是没干过，局子也不是没蹲过，怕屁。”我捡起抢，指向警察。
我听见他轻轻啜泣一声，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两年前，我也是这样保护他。
我们缓缓朝门口移动，霎时一颗子弹袭来。
对方走火了！
我轻轻一侧，顶在他身前，子弹不偏不倚砸在我胸口。
总算还清了。我倒在他身上。
出乎意料地，他接住我了，力气变大了嘛。
“你…不恶心…，我不…不恶心你。”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欠你的…我都还给你了，你别再…别再杀人了。”
“是我对不住你，答应我，好好生活。”
“下辈子，再做好兄弟。”
我才是最恶心的人。
我始终坚定地认为自己不可能喜欢男人。
不，直到死前我都这么认为。
我喜欢他吗？我不承认。
我懦弱地维护着自己所谓的“尊严”，殊不知，这种过分的傲娇才是离经叛道。
意识渐渐弱了，我只能听得到声音。
他趴在我身上哭了。哭得让人心疼。
我想他若是有机会扒开我的衣服，看到我纹在胸口的名字，一定会很开心。
可是没机会了，一声枪响，他和我一起倒在血泊中。
他饮弹自尽了。
那一瞬间，我承认了。
或许，我是说或许；
在两年前遇到他的那一天，在看到他弱小的样子那一刻；
在他朝我眨眼的那一刻；
在他拥抱我的那一刻；
说不清，道不明，
或许在那一瞬间，我心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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