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神明》

光照进来了。

嘎吱一声门响，一道光瞬息之间充满整个黑屋。

我不敢抬头睁眼，我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又会是什么非人的对待。

“天啊，这有个活人。”声音软软甜甜的，是个女孩子，我收起獠牙，用最后的神力伪去狰狞的面孔，化作一个小天使，把蝙蝠翅变成一对小羽毛翅膀，怯怯扫视了一下两百多年不见天日的屋子。

从我住进来，不，被锁起来的那一刻起，尸体的腐臭味就越来越浓，滋长了两百年，尸体都化为腐朽的烂泥和血水，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没有蛆虫蠕动，倒也烂的干净。

这里是整个神界最污浊，最恶心的地方。

哦，对了，我不是人，我是个魔女。

光芒刺眼，我想抬起胳膊挡住，却被铁链禁锢着无法动弹，只引起几声哗啦啦的铁索声，和背后翅膀的疼痛，它们已经因为长久不活动而萎缩了。

下一刻，什么东西挡在我身前，我能勉强抬抬头，却只看到了一个剪影，是一头长发，比我留过最长的头发还长上两掌。她的翅膀折在背后，宽大而洁白。

我见她周身散发紫光，便晓得了，她是神明。

我无奈地笑了，神明不会放过我的。

她缓缓靠近，大概是神界派人来杀我了。

明明外面就是天地间最温暖祥和的神界，我却在这个腥臭之地待了整整两百年。

我重新闭上眼，等待死神的降临。

铁链被解开了，她将我抱起来。

我有些吃惊，竟有神明救我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女。

她没有嫌弃我身上脏乱不堪，也没有在意洁白的衣裙染上血迹。我向来对神明避而远之，此刻我竟莫名心安。

两百年未曾进食，她抱着我应当也不费劲。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柔软的话语飘在我心尖上，绕来绕去，一阵痒痒。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觉，我睡了四日。

睁开眼，天蒙蒙亮，空气中冷不丁没有熟悉的腐臭味，倒不是那么习惯。

窗边的烛台做工精致，蜡烛是上等的脂腊，房间布局也极为讲究，宽敞明亮。

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神明。

她推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看着腾腾的热气，我不住地颤抖，想起了那些惨痛的过去。

—————————————————————————

“魔头，烫死你丫的。”一盆盆热水朝我泼过来，由于神力尽失，我毫无招架之力。

疼，疼到我整个人褪了一层皮。

—————————————————————————

我摇摇头，不敢再想。下意识地，我飞快退了几步。

“你醒啦，别怕，我是神尊的女儿，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是哪家的天使？为什么被关在极刑天狱？”

“我的族人犯了大错，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族就被关起来了。”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我是个堕神，一个魔女，杀生成性。但是她好像很好骗的样子，没对我产生一丝怀疑。

“既然没有亲人了，就和我一起住吧。”她眉眼弯弯，一尘不染，这样的笑容，分外熟悉。

“神明姐姐，你真好。”

正好趁这个机会养伤，等神力恢复，我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我开始过上了无赖的日子。

“神明姐姐，我想吃琉璃果。”

“神明姐姐，我想喝鬼怪茶。”

“神明姐姐！神明姐姐！”

琉璃果8年才结一颗，鬼怪茶十六年才成一批。

可她满足了我所有无礼的要求。她总是笑着，默默地把什么都给我，然后叫我一句：

“小呆瓜。”

她每每唤我小呆瓜，我头部便会隐隐作痛，

我开始喜欢她了。除了她，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不，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更加喜欢我。我不想回忆起来，那会使我发疯。

她逢人便说：“这是我的小妹妹。”我也并不感觉有一丝不对。

更为奇怪的是，我常常午夜梦回，她会出现在梦境中，并且对我过分亲昵。又很真实，时常令我分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

我真的是病了。

我与她相安无事过了50年，她就要继任神尊了。

我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可我突然不想杀了他们。

神明姐姐继任后，我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一定会让她分外头疼。

可那段记忆始终徘徊在我身边，它们化成碎片，低吼着，撕扯着，再迟疑一天，我都会更加痛苦。

明天是她的继任大典，先缓一缓吧。

我来到往生池，揪住来来往往的厉鬼邪神，将他们吸了个干净，以恢复自己的神力。

50年来，我从未被发现过。许是心中烦乱，有人出现在背后竟也没有察觉。

“魔…魔女，你是魔女？”一个小神惊叫起来。

“快来人啊！魔女回来了！魔女回来了！”

我擦擦嘴角。呵，怕是不能再缓下去了。

半刻，往生池旁便起了个包围圈，场景如此熟悉。

两百年前也是如此。

—————————————————————————

（两百年前）

我和阿若背靠背，被众神逼到往生池旁边。

“两个神女是不可能的，你们不要再抱有希望了。”

“就是，俩女的在一块有什么好的。”

“怪恶心的。”

“他们两个就该去往生池里死个几次。”

“对，不然她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我们退无可退了。

众神群中从我背后射来一支箭，阿若倒下了。

“小呆瓜，保重，愿下次见面我们能被世俗接受。”

紧接着群神欢呼起来。他们真的很过分，一直喧嚣着，我都无法同阿若道别。

几滴泪水落下来，打在阿若没有血色的面庞上。

他们害死了我的阿若。

我颤抖着站起来，羽毛开始掉落，变得光秃。

筋条从背后攀上翅膀，翅膀变得紫黑，变得坚硬。当獠牙从嘴里长出来，紧握的拳头感受到指甲快速生长的疼痛时。

我知道，我入魔了。意识一片混沌，我开始了无尽的杀戮。

—————————————————————————

（回到现在）

众神闪出一条道路，新神尊来了。

“神尊也是来围剿我的吗？”我搓搓手指，不敢抬头看她。

她一步步靠近，我顺势拿起匕首抵在她喉间。

“都退后！不然我就杀了她！”

众神纷纷退后。

“小呆瓜，是我。再叫我神尊，我便要生气了。”她低声呢喃。

五十年来不解的谜题，终于在今日茅塞顿开。

“阿若……竟然是你……”

她众星拱月，我千夫所指。再次见面，竟是这种场面。

原来除了她，真的不会有人对我好。

那许多的梦境，竟是真的。

她出现在极刑天狱，也不是偶然。

我的阿若，她回来了。

只可惜，这一次我们仍然要死在世俗的手下。

“放开神尊！”一把飞刀甩过来，上面沾了泄力粉，击中我的胸膛。

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我浑身发软，倒了下去。

只能微微睁开眼睛。

阿若也哭了。我想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可使不上力。

“放…手…吧。”这是我同她说的最后三个字。

我看见她的羽毛掉落，紧接着翅膀变得紫黑。

她入了魔了。

我怔了怔，原来是场轮回。

我闭上双眼，再次醒来已经是两百年后，我的魂离开了神体。

新上任的神尊已经有了女儿，我仿佛知道该怎么做，附了进去。

打开那扇门，让那道光照进去。

我看见一个魔女。

她不再是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