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会再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如何和你招呼,以眼泪,以沉默。
——拜伦
一个星期后苏虹和冉怀舟就代表附属医院急诊室的医生去了市区下辖的下山镇做医疗访问。清早出了市区医院的专用车就像脱缰的野马,在无人的乡间小道上撒欢,而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苏虹和冉怀舟沿着陡峭曲折的山路向前,已经是冬日的天气十分的寒冷,然而就算是山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们也没有在意,两人一路也没有说话只是在感受着寂静和空灵。对于苏虹来说这阵子她心里承受了太多,能够如此近的跟自然相拥是她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事,也许是因为身边有着冉怀舟的存在,她觉得心里很踏实和自在,因此展露在她脸上的只是平和。
“我以前一直都不喜欢冬天,因为觉得世间万事万物都在这一个季节慢慢的褪去,但是后面又觉得在冬天如果能够下一场雪,白茫茫的一片便可以看清自己所有的思绪,然后告诉自己来年应该怎么走下去。”冉怀舟嘴角上扬的弧度泄露了他此时心里的喜悦,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那是因为现在有苏虹的存在。
苏虹若有所思的听着他的话然后给出了她的回答:“我跟你相反我是最喜欢冬天的,秋天太过的伤感而夏天又太炙热让人心情很浮躁。”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冉怀舟等了许久问:“那春天呢,应该很多人都挺喜欢这个季节的,万物复苏春光明媚。”
“雨打梨花深闭门,”苏虹的声音不大却有着一丝凉意,“我读书的时候家是那种小庭院,屋外有一颗梨花树据说是我爸种下的。”她停在了街道旁然后往一颗树边走去,“一到暮春时节当满地的梨花被长风吹起时,我总能在窗口边看到我妈穿着素衣捡起那些梨花,晒干之后给我爸泡茶。”
苏虹靠在了树上应该是想找个东西支撑她自己,她望着冉怀舟笑了笑,说不清是怎样的一个笑容有些苦涩有些自嘲还有些心酸。“后来有天当我再次打开窗看去时只能看到那些半开的梨花在风雨中苦苦挣扎,最后无情的被吹落在地上,随着流动的雨水逐渐远去。”
冉怀舟明白她话中的隐含意思,他一直看到的苏虹是一个坚强有自己独立想法,是一个自信但不自负的人。她会用心的去关怀她身边的人或事物,能够共同进退不逃避自己的责任在专业技术上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原来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他刚想开口安慰她时又听到她说:“人生中有很多的事就跟这梨花一般,哀婉沉重至不可说,雨打梨花也打散了记忆,而这就是我不喜欢春天的原因。”
冉怀舟一直在回想着她的那个笑容,以至于当苏虹已经走远他都不知道,他想开口跟她说些什么都又觉得没有做好准备,当他还在懊悔的时候就听到苏虹说:“可是现在我家已经搬了三次,当初的梨花树已经不存在,而他们的关系也在慢慢恢复,所以这赏心乐事也该跟他人分享了。”
苏虹和冉怀舟赶到镇卫生院的时候,跟当地人员一阵寒暄之后就开始了他们的工作。这次他们的工作是配合当地的急诊医生对一些突发的医疗问题给出最佳的应对方案,以争取更多的时间抢救病人的生命。
本来一开始进展的都很顺利,但是到第三天的时候他们接到了一个自杀的患者。苏虹查看病例的时候才发觉这个人已经有多次自杀的现象,问了当地的医生才知道他连续三年以来自杀过五次然而每一次都被救了回来。
此人名叫张越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当苏虹和冉怀舟来到病房的时候听到这个老人正在破口大骂,而在之前已经给他注射了三次镇定剂。冉怀舟看她真的想要去管这事忙拉住了她,“我们医生只救得了命救不了他的心,如果他真的想自杀怎么会一次次被其他人发现,这种事我是真不建议你管。”
“现在他还在卫生院是由我抢救过来的,那么他就是我的病人,在他还没有出院之前我完全有这个必要把他的所有病情了解清楚。”苏虹面容平静,眼里的坚决不容质疑。
结果当然如冉怀舟所料,还没有一分钟苏虹就被赶了出来,他本来以为苏虹还会再进去一次,没想到她就在门外大喊道:“你就是一个冷漠而固执的自卑狂,你从来不肯正式你过去的所有一切,你以为你拒绝了所有帮助你的人就可以达到你的目的吗?从头到尾你只是一个可怜虫而已,因为你自己都无法肯定你自己,你的拒绝只是你害怕的表现。”
冉怀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轻轻扯了扯苏虹的衣角,“你这样做会有效果?激将法对这种人来说应该不管用吧!”
苏虹狡黠的冲他眨了眨眼,“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跟他这样说过,他妻子死后他缺乏一个感情的宣泄,所以他开始把自己包裹起来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样。”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看来你还是不够认真和仔细,抢救时张护士长说的。”
“你还能一心三用?”
他们两个在门外细声细语的说着,周围渐渐围绕起了许多跟这件事没什么关联的人员,等他们抬起头来看时才发觉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们两个。苏虹有片刻的尴尬,冉怀舟却上前一步把她护在了身后然后一路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最重要的是那双手,而此刻他们十指紧扣仿佛就是他们心中最美好的一幕。他们并肩行走着,彼此的呼吸可闻而眼角的余光又刚好能投射在彼此身上,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的感觉很自在很自由。
卫生院建在一个山坡下,他们一直沿着山路向上走着等到达山顶之时,向下俯瞰看去整个小镇都在他们的眼中。从相识到现在也只过了一个寒暑,一年的光阴在苏虹的耳畔叮咚作响,她闭上眼微微扬起头感受着冷冽的山风向她吹来。很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觉得很冷,因为她耳畔边是冉怀舟呼出的热气,他说:“你同样也需要一个感情的宣泄!”
苏虹一直没有睁开眼,过了很久她没有任何动作,此时她却听到了冉怀舟的声音,声音很大但不显粗狂,每一个字都深入她的心里。“2005,我们在这里!”
苏虹终于喊出了她的第一句话:“当家的对不起,”她一开口声音便是发颤的,紧闭的眼中流出了泪水。杜子同死了她心里有多么自责,虽然那天跟梁院长谈完她也明白了继续自责下去对她没有好处,可是她心中被禁锢着让她一直喘不过气。“杜子同如果你愿意,”她这一次仿佛用尽了此生的力气向着天空喊去,“我们下次再见的时候再让我照顾你——”
冉怀舟缓缓伸出手抚过了她的右肩,他在告诉苏虹他一直都在,然后他听到苏虹说出的第三句话:“此生我们无法在一起,你的死也是我心中永久的痛,但是我想我这一次是真的要放下那虚妄的十五年…”山风和着她从心中喊出的话慢慢的散去,大概她过去的人生在这个时候就该划上一个句号了吧!
当她睁开眼的时候侧过身看去只看得到冉怀舟的面容,一如这一年间他跟自己或谈笑或切磋医学又或是谈心时的样子,真真切切的就这样在她眼中出现。他们默然注视着谁都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那些点点滴滴零零碎碎的细节就在这场对视中组合在一起。
当所有的画面成为一场电影在二人心中过了一遍之后,冉怀舟把所有对她的爱融在了那一抹微笑当中,“苏虹,我爱你!”温暖的声音里是他音调中一贯的低沉,他说的很平常就像说着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可是眼中的深情让苏虹看到了他的心意。
苏虹久久的看着他,眼中没有诧异也没有闪躲但同时也没有给出回应。直到他们的对视已经久到连天空都在抗议出现了暮色,苏虹才略微有些仓惶的逃离他的视线道:“我们该回去了!”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冉怀舟拉住了她的手,还没等他开口苏虹便道:“等这次回去我亲自包饺子请你吃饭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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