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隆起的被子正在有规律的上下起伏着,阵阵鼾声从被子里传出。
远远看去,这张床给我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的感觉,尽管能够看出木制的框架,但我依旧捕捉到了丝丝细微的阴气从床身之中传出。
“村……村长……?”
右手紧握桃木剑,左手抓着符咒,我颤抖着声音,有些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许久许久,除了那鼾声之外,没有任何的反应,我的声音石沉大海般的消失在了这房间之内,徒留下一盏摇曳的烛光。
不用看,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显得很神经质,想想也是,之前闹得动静那么大都没人出来,要叫醒床上的人估计还是有点困难的。
转头看了一眼铁柱,我哆嗦着脚步慢慢走到了床边,把符咒叼在嘴上、两只手紧握桃木剑,颤颤巍巍地伸向了那床被子……
“呼!”
突如其来的一道爆响的鼾声吓得我手里一松,木剑差点掉落在地。
轻微的嗤笑传到了我耳朵里,回头怒视着铁柱,将目光重新投向木床之上。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剑尖一点点的靠向被子,豆大的汗珠滑进了我的眼睛,瞳孔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事物,我甚至能感受到猛烈地心跳回荡在我的胸腔之中。
“咳……咳咳……”
激烈的咳嗽声如闷雷般炸响,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宁琳一个箭步挡在了我的面前,眼神凶戾地盯着床上的东西。
铁柱则把我扶了起来,让我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是……是……咳咳……”
这时,一阵嘶哑的声音从被子下传了出来,听声音非常的苍老,口中的话也是含糊不清,断断续续之中还夹带着地方口音:“是……秦……秦老板……吗……”
这声音……
我的眼睛浑然大睁,忍不住问了一句:“老村长?不,赵村长?”
“诶……”
被子被慢慢地掀了开来,一道人影在我们的面前,愈发的清晰——
无数层皮耷拉在脸上,眼睛、嘴巴,甚至是连鼻子都被厚厚的皮层挡住。
无数的银针插在光秃的头顶,其下还流淌着丝丝黑血,将身后的床单的和枕头染成了一片墨绿色。
被子被完全掀开了,我的胃里忽然开始翻腾了起来……
一股难以掩盖的恶臭忽然飘散开来,混合着房间里的药味,一股脑的拥进了我的鼻腔。
面前的人——他……还算是人吗?肚子上有一个整齐的切口,依旧在蠕动的大肠从中滑落而出,胃、脾、还有张缩着的肺叶都是一落不落的闯进了我的眼眶。
细细小小的白色蛆虫爬满了整个腹腔,裸露出来的脚上,皮肉早已腐烂不堪,累累白骨和腐肉之间流出了黄色的脓液,顺着木床一直滑落到了地上……
“让……秦老……老板受惊了……咳咳……”
这人一说话,敞开在外的咽喉气管便是以一种奇怪的频率抖动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抽动着、收缩着……
“你是谁!”或许是因为成了鬼驱的缘故,宁琳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应。
妮子回头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仍在地上的桃木剑,恶狠狠地问着床上的“东西”。
“唉……让……让你们受惊了……”那东西两只腐烂的手举在空中,半晌,缓缓放下,口中叹出的其体竟还带着点碧绿之色,“老头儿我……我是……赵国光啊……”
赵国光……?赵国光!
熟悉的名字顿时让我的身体起了反应,问道:“你是……老……老村长?”
那东西干笑一声,发出“咯咯”的尖锐声响:“我现在这副样子还做什么村长啊。”
“你现在是人是鬼?”宁琳有些不耐烦了,一句话脱口而出。
“做人不行……做鬼不成……”
这种语气,我似乎似曾相识……当初宁琳来我店里的时候,说起她的梦魇,也是这样的语气——
哀伤、悲切,还有浓浓的痛苦。
我背对着床上的“赵国光”,思酌了一会儿问道:“你还能活多久?”
“永……永远是……这副样子了……”
如果真如之前鬼差所说,老村长的名字从生死簿上消失了,那他的这句话也确实没错。
阳间寿命已尽,但又无法前往阴间,连鬼差都不能将它带回,倒是真的做人不行、做鬼不成。
看着老村长翻着身艰难地盖起了被子,我长叹了一口气:“村长,你这是生的什么病啊?为什么还要特地搬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老村长摆摆脑袋,扯起喉咙沙哑着嗓音:“这不是病……是我自己……惹下的祸啊……”
从老村长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记得最后一次老村长来我杂货铺里,是为了买一些生活用品,那个时候我也没觉得哪里奇怪,只当是他给家里头添置一点东西罢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老村长来买东西只是一个借口,他真正要做的,是来查探杂货铺中的虚实。
村子里都在传,说我能够看到鬼魂,当然,很多人都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件饭后杂谈罢了。
但老村长并不一样。
不久之前,老村长得到了一个消息,他在城里上班的儿子因为飞机失事遇难了,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他之所以会来店里,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能够“通灵”。
为了不让村里的人担心,老村长把他儿子的事藏得很深,所以我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突然这么问,我也只当作是老村长听闻了村里人的流言蜚语,所以摆手否认了这件事情。
思儿心切的老村长在某天晚上的夜里,忽然做了个梦。
在梦里,老村长只身站在一片寂寥的山谷之下,有声音跟他说:“如果想要见到你儿子的话,就按我说的做。”
醒来的老村长原本只以为这是自己太过想念儿子而做的梦,没放在心上。
但一连几夜,老村长的梦丝毫未变,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内容。
“如果想要见到你儿子的话,就按我说的做。”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某一天的夜晚,老村长按照梦里那个声音的吩咐,在村子另外一头的荒田之下挖出了一具骸骨,藏在自己床下的木箱子之中。
隔天,再假借翻修祖宅的名义,将大箱子运到了祖宅之中,把尸骨埋在了祖宅后院之下。
其后装作身染重病,拒绝村医上门检查,执意要求搬到祖宅之中,而村里有几个想要照顾他的年轻人,都被他拒绝了。
那晚深夜,老村长按照梦中那个声音的约定,果然在埋葬白骨的地方看到了他儿子模糊不清的灵魂。
原本事情就此结束,但梦里的那个声音却跟老村长说,如果不想这村子里的人遭殃的话,就必须在为它办几件事情。
此时的老村长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可惜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只能照办。
第一件事,便是在尸骨周围中上一圈的舍子花。而那舍子花,其实就是“彼岸花”曼珠沙华,只不过老人不知道,以为只是一般的花,就随手种上了。
第二件事,拿一件黄色的衣服将尸骨包裹住,不能让一根骸骨显露在外。
第三件事,当七月十五中元节的时候,在骸骨旁边滴上鸡血,并将红绳绑在生长起来的舍子花上,把骸骨围绕起来。
老村长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看着都是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便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不曾想,在按照那声音的要求一一照做之后,噩梦,随之降临。
夜里,已经睡下的老村长忽然被冷风冻醒,睁开眼睛,便看到他的儿子,正直直地站在他的身边——不,那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一个穿着跟他儿子一模一样的衣服而已。
当初因为身形太过模糊飘渺,看到衣服的款式一样,身形也差不多,村长便错把眼前的东西当成了自己儿子的灵魂。
那东西弯下腰看着老村长,一股股腐烂的臭味憋得老村长差点没昏死过去。
心下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别说四肢、就连翻个眼皮都要费上不少功夫。
身边的东西脱下了衣服,一阵黑风毫无征兆地吹刮起来,而那身影,亦是与黑风相融合,没有理实体。
阴戾的声音带着讥讽的笑声回荡在房间之中:“你……就永远的待在这里吧!”
随后,老村长只觉得头皮一痛,便失去了反应……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房间里的家具都不见了,只有一只大大的柜子放在墙边,原本清新的空气也被剧烈地药材的味道所取代。
堪堪起身,阵阵痛痒的感觉从头上传来。伸手一摸,老村长差点没叫出声来——自己的头顶,被插了无数的细针,拔都拔不下来。
此后的每个夜晚里,都会刮起剧烈地黑风,每每这时,村长的身体都僵直着、无法动弹。
那黑风之中会伸出一双徒留白骨的手,扒开村长的嘴巴,将一碗有一碗的液体灌入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