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都是千年狐狸

唐鼎出城后来到一片大树林前，这片山林实际是两座浑圆的小山包，中间有一条小道穿出去，距少阳南门只有十里之地，当地人称之为十里林。

　　大队人马绕开十里林往京城方向迤逦前行，车马前后遥隔数里，因李不移在世时做生意讲究诚信、童叟无欺，对城中乞丐又很是关心，所以李氏商社口碑甚好，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有三分薄面。

　　在众人的眼光都被吸引在大队人马上时，一小队，十车却穿林而过，提前两天抵达临淮州城，经门房通报，一行人连同箱子从知州府邸后门鱼贯而入，堆满了整个后院。

　　知州姓周名赛，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一看脸相就知不是善类。唐鼎不在乎周赛的长相，只要能帮助自己达成目的，长成什么样都会与他合作。

　　唐鼎命管事打开箱子，李府残余的护卫走向前去，将箱子上的封条撕去，打开箱子的一瞬间，众人险些被银光晃瞎了眼睛，十个箱子堆满了白银，五万两，三千多斤。

　　银锭平铺下来，整个后院都不够，饶是见过大场面的知州大人，也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周赛手底下过过的钱肯定不止这个数，但那些都是冰冷的数字，远远没有这些真金白银铺在眼前给他带来的震撼。

　　周赛此时满脸堆笑，眼睛都被挤成一条线：“唐先生如此厚礼，本官何以为报？”果然是老狐狸，唐鼎未开口，周赛便抢得先机，能做到一州之长，要是没两把刷子估计早就被淹没在不见硝烟的政治洪流中去了，他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的馅饼接不好也会被砸死，于是他得先试试这馅饼到底有多重，自己有没有实力接。

　　“请知州大人为草民做主。”噗通跪地，李府护卫跟随唐鼎均屈膝跪倒。

　　“唐先生何至于此？”周赛故作吃惊，其实少阳府那边的事儿他比谁都清楚，在唐鼎还未回到少阳时，那知府就已经遣人送来了一万两银票，并承诺取得李家财产后，每年给自己多上供一万两，周赛标志性的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来人却已然明了，回去禀明知府，才有了后来诸多事宜。

　　显然周赛并不想这么快就亮出自己的底牌，哪怕是五万两，少阳府五年就送过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工出细活，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

　　“素问知州大人铁面无私，为民请命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从来都是吃苦在前，却没有过半分享乐，敢问除了知州大人，谁还能配得上此匾？”啪啪啪三声掌音，门外音乐骤起，由近及远，继而又由远及近，绕府衙一圈，从正门穿过前厅至后院。

　　早就听说周赛其人阳奉阴违、好大喜功，背后明明干的尽是龌龊事，还偏又喜欢百姓称颂他，不惜常常雇人、甚至设计要挟当地富商送匾、捐款，唐鼎此举，正是投其所好。

　　然而周赛并不是傻子，不是一大笔钱和一块匾就能忽悠住的。前厅到后院哪里挂的不是牌匾，唐鼎的这“临淮父母”烫金大匾，后院就挂了两块，虽然看着不如唐鼎的这块霸气，这毕竟不稀罕了。

　　观周赛神态一如既往，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唐鼎的独秀，唐鼎心下思之，不觉一笑，周大人高啊！

　　俩人也不用相互试探了，这倒也省去了唐鼎的诸多麻烦，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看来还是低估这位知州大人了，都是千年狐狸，还谈什么聊斋呢！摈弃枝叶，直奔主题。

　　“知州大人，知府兄弟夺李家家产致使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据我所知，李家财富仅流通现银便百万上下，土地、店铺变现又何止千万，一年一万两是不是太少？”唐鼎饶有深意的看着震惊中的周赛，心里却有一丝欢喜，眼中有火，对唐鼎来说这是好事。

　　“果然藏私，好大的狗胆。”周赛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愤怒，盛怒之下把手中茶杯摔得粉碎：“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前一秒还盛怒无比，下一秒就和颜悦色。

　　“李家于我有恩，大人若助我夺回李家基业，李家年利半数与之。”

　　李家以钱庄起家，生意涉及丝绸、茶叶、瓷器、印刷等各行各业，商业网四通八达，夺了离家的宅子和现银并不是完全的占有李家，那些人脉、渠道是抢不走的。

　　身为官家是不能直接参与商贾的，就像知府对李家进行巧取豪夺时也只是让他的弟弟出马，自己躲在后边暗中操作，周赛又岂能不知。

　　李家基业甚大，交给少阳知府的弟弟，不但不能让李氏商社为己所用，不出三年，定挥霍殆尽。反之，唐李二人刎颈之交，若由少阳双杰的唐鼎掌舵，必然能如臂使指，李氏商社年利何止百万，这波生意不亏。

　　周赛又露出了标志性的眯眯眼，不置可否，与知府来人时一模一样，态度自不言而喻。

　　......

　　唐鼎在知州的帮助下，不断挤压当年与知府一起瓜分李家的商号，数家不堪重负，联合起来群攻李家。这正是唐鼎所乐意见到的，本来一家一家的打挺费神、费力，现在倒好，这帮小丑都钻进一个坛子里往这边砸了过来，既然你们诚心诚意的寻死，我就勉为其难的送你们上路吧！

　　十五年间，李家生意遍布全国，周赛也凭借着唐鼎的财富上下打点，于前年，宋平宗羲皇八年谋得了个户部左侍郎的位置。

　　这可是个肥缺，掌管天下钱粮，以周赛手段，国库又有多少流入他手，而唐鼎也凭借这层关系，把钱庄开至京城各处。

　　唐鼎对钱庄生意颇有手段，一贫如洗时就能帮助李不移化解钱庄最大的劫难“挤兑”。

　　所谓“挤兑”，就是同一时间，储户持钱庄所印制的银票及户折（类似于后世的存折）统一来兑换现银。

　　一般钱庄都不会大量储备现银，一是货币流通可用银票，不同钱庄所印制的银票均有衙门监督并做保，只能等值印刷。

　　二是除了固定的现银储备意外，剩下的现银均用作商社扩大规模、投资等用途，钱是可以生钱的，放在金库储备岂不是对财富极大的浪费？

　　唐鼎的李唐钱庄开门头一天就为京中各大权贵的女眷们开了个户折，每个户折里存二十两，总的来说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可对现在的唐鼎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女眷们平白无故得了二十两自然是欢欣的，又听说此户折非达官贵人不可得，一下勾起了众人的攀比之心，那必须得相互比较一番了。

　　“惊灵妹妹，你也收到了李唐钱庄的户折了？”

　　“收到户折的都是京中权贵，这李唐钱庄也还算明事理......”

　　“听说京兆尹夫人也收到了户折？”

　　“她什么身份也能跟我们同等待遇？”

　　“......”

　　李唐钱庄在京中权贵们的耳边天天回响，即便不想记得，也实在无法忘记。

　　“老爷，我有些首饰想存放在李唐......”

　　“老爷，今天是去李唐取利息的日子，奴家要上次看到的那个云子翡翠......”

　　虽不胜其烦，但李唐的利息确实高出其他钱庄，非但如此，一些见不得人的钱，只要在李唐走一圈，立马就干干净净，虽然佣金高的吓人，但总比黑钱拿不出手强，再说这李唐的老板也忒会做人了，每年孝敬的银子比你洗钱付出的佣金可多多了。

　　“刘管事，京里的生意你打点好，各家的例供不能少，对好账本，一家都不能漏，这几日我就回临淮了......”

　　转眼十八年过去了，算算日子李不移的四十冥寿就要到了，唐鼎想尽早回去，在坟前好好喝上两杯，这十几年来为了保住李家基业，东伐西讨，南征北战，几乎没怎么去拜祭过他。现在李氏商社在宋国也算是赫赫有名了，因为掌舵人是唐鼎，虽然官方宣称李氏，但民间都习惯唤之唐家。

　　半个月的赶路，唐鼎并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去往少阳东门。将军山，半山坡上松柏挺拔，绿竹婆娑，幽雅的景致里坐落了一方旧坟，这是击败少阳知府后把李不移从乱葬岗上接回来改葬此处的。

　　“咦？你是谁？怎么在我阿爹的坟前喝酒？”一布衣少年手提竹筐，里边装满了祭品，脸上脏兮兮，头发乱糟糟，十八九的样子，裤腿短了半截儿，一双草鞋沾满泥泞，脚面微微渗血，一看就走了不近的路。

　　“你是李兄的儿子？”

　　唐鼎带着惊喜上下不住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少年。

　　这少年身形佝偻，面色黝黑，一看就是常年从事苦力，繁重的生活压力使本该充满阳光的少年失去了光泽，但隐约从眉宇间能看到当年李不移的影子。

　　天呐，李兄，你看见了吗？终于让我找到了，我们李唐后继有人了。

　　李言、唐雨晨择日完婚，完婚后，作为李家家主，你就是李唐的掌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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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死也不会嫁给这个乡巴佬......”一声哭喊，只见一素衣白裙，长发披肩，梨花带雨，掩面啜泣着跑了出去。

　　“我也不答应，凭什么让我女儿嫁个这个窝囊废？”唐鼎素有儒风，他这老婆可真是彪悍！

　　李言立在一旁，牙齿紧咬着嘴唇，嘴角渗血。

　　“你有什么脸站在这儿，带着你那老不死的娘，赶紧滚......”

　　“砰”，一阵血花蹦出。

　　“言儿......”一老妇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