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君离别后

七月是热情如火的季节，但是对于初沐爱河的颜小青来说，却是个离别的伤感季节。暑假来了，林浩文要回甘州老家去，临走那天，颜小青送林浩文到火车站，林浩文的爸爸妈妈等着他回去团聚，颜小青也不好强留。大学生的暑假和小学的一样漫长，近两个月见不到林浩文，颜小青的心里不免煎熬与惆怅。

　　这份等待的时间，又被江东师大的一纸实习公告拉得更长。林浩文打来电话，他说在老家找到了一个实习的学校，如不出意外，下一次回去东昌，要等到大约冬季的时候了。林浩文安慰颜小青说，等他把实习工作安顿下来，周末就抽空来东昌看她。颜小青不要他那样，甘州距离东昌有三百多公里，要坐五个多小时的汽车。颜小青说:你现在要好好工作，学习本领，以后见面的机会有得是，想我的时候，就call视频给我，我随时都在。

　　林浩文实习的地方，是他老家河口镇的河口中学。乡下的中学生比他想象中还要顽皮，新去的实习老师，又被班主任安排了大量批改作业的工作。那些留宿的不大不小的初中生，上完晚自习后，还要去查寝，提防他们穿过竹林溜到街上的网吧玩游戏。夏季是防汛防溺的关键节点，林浩文除了准备每周七节的语文备课外，还负责孩子们的安全教育。

早自习是英语课和语文课各轮一天，于是，林浩文每隔一天便要早起，带领孩子们朗诵《望岳》、《桃花源记》一类的文章。白天早起，晚上批阅的工作节奏，使他不经意间忽略了与颜小青的密切联系。除了偶尔拍两张乡下学校的自然景色给颜小青外，两个人已经有十来天的时间，没有在视频上好好说说话了。

　　九月中旬的一个周三晚上，林浩文照例改完了46篇的作文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分了。他本想打一个电话给颜小青，只是自己已有了些困意，而且第二天还有早自习要上。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个时间点，颜小青肯定在忙着接单赚钱，思考再三后，林浩文还是选择了下次再去打扰她。为了表达自己对女朋友的挂念，林浩文从手机相册里，找到一张和学生们在山谷溪边郊游的照片，发到了颜小青的微信里。半个小时后，林浩文从学校的公共浴室洗完澡出来，还是没有等到颜小青的答复，这时候，林浩文才发现事情可能不妙了。

　　他打了两个微信视频和一个电话过去，颜小青都没有接。又过去几分钟，颜小青主动回了语音电话过来。她的确在生林浩文的气了。

　　“怎么？你不是很忙么，怎么有空找我？”。颜小青傲傲地说，心里的委屈只有林浩文能懂。

　　林浩文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他哄着颜小青:

　　“青，我错了，不要生我的气嘛。”。

　　“我生你的气干嘛，反正你过得开心就好，在学校，说不定还能认识漂亮的女老师呢。”。

　　颜小青带着醋意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林浩文用有些撒娇的语气，继续哄颜小青:

　　“哪有，就算有，我也不会去勾搭呀，我的青青。”。

　　“青青？你刚给我取的小名呀？还青青河边草呢。”。颜小青差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青被自己逗笑了，林浩文乘胜追击，他开始继续逗颜小青开始，竟唱起了《青青河边草》来: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野火烧不尽……”。在学校简陋的教师公寓里，林浩文的歌声打破了乡村夜色的寂静。他开始分享自己这大半个月来实习的经历，他说，尽管挺累，但是和孩子们相处很开心，能够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影响到孩子的成长，乡下的风景也很好。讲了一大段，颜小青听着耳边这个男孩在生活中获得的喜悦，不觉为他感到欣慰起来。只是，林浩文最后说的那句话，让颜小青的心里微微一颤。林浩文说，毕业后，如果能在这样的地方教书，也挺好的。

　　颜小青没有告诉他，自己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看惯了甚至有些倦腻了乡下的生活，她现在很喜欢东昌这个城市，她可以做自由的事，赚更高的收入，给家人和自己更好的生活。

　　不过，颜小青还是忍住了这些话，她觉得现在打扰林浩文的兴致似乎不太好。他讲到与乡村孩子在一起的时候，眼睛似乎都是有光芒的，她不想去打断这个光芒。颜小青说，早点睡觉吧，你明天还要上课呢。

　　后来的实习日子里，林浩文再不会忘记经常地联系颜小青了。在办公室备课的时候，想到颜小青，他会在红色信纸的背面，用铅笔写下一首小诗，拍照修好滤镜后，发到颜小青的微信上。九月底的一天，颜小青接了一晚上单子，第二天下午睡觉醒来后，看到了林浩文写给她的第一首诗:

那时候，我喜欢古代典雅的诗词。现在，我中意直白流畅的现代文。

　　那时候，我写出的东西热烈而露骨，如今，我更欣赏含蓄悠扬的文风。

　　那时候，我喜欢群居，此时，我偏爱于独处。

　　那时候，我以为爱一个人要轰轰烈烈，这刻，我倾向细水长流的岁月静好。

　　那时候，我喜欢你。现在，我还喜欢你。

　　对于林浩文发来的这首即兴小诗，颜小青很是喜欢，她似乎看不太懂前面几句所表达的深意，但是最后一句话，她确信是男朋友对自己的深情告白，她把图片仔细地保存到了相册里。

　　没隔几天的一个午后，林浩文又用隽秀的字迹写了一首诗来:

　　我愿将思绪写成诗

　　日子酿成酒

　　敬我们的一世清欢

　　让所有的日子都陪我们

　　对酒当歌

　　我要摈弃生命中的无意义

　　我要遗忘所有关于死亡的想象

　　让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就像在梦里

　　大团的蒲公英飘浮在柔软的光

　　折射出隐约的你的脸

　　尘埃落定的刹那

　　想到你

　　想到司汤达

　　“生活过，写作过，爱过”。

颜小青有被林浩文这一篇篇的小诗感动到了，她记起林浩文喜欢运动的习惯，打算买一双鞋子送给远方的他，作为自己思念的寄托。刚好昨天泡泡平台里发了近两千的周薪，还有额外收到的几百块钱红包，都在微信里。于是，她去天猫了找了好几家运动鞋休闲鞋的专卖店，在对比了安踏的pro款和新百伦M991系列后，选择了后者，标价是1280，寄到了林浩文所在的甘州市瑞水县河口镇河口中学去。

九月末，即将迎来国庆的黄金周，颜小青那个在甘州职业学院读书的弟弟颜赟，也在谋划着十一假期的安排。那颜赟打小就活泼顽皮，姐姐自幼护着他，上了大学，除了平日的生活费外，也时常背着爸妈向姐姐要钱。颜小青就这么一个弟弟，平日也学得了油嘴滑舌讨好姐姐的习惯，颜小青对他基本上是有求必应。刚买完鞋的这个晚上，颜赟就打电话来，他说自己想和女朋友去武汉玩几天。颜小青对于弟弟能找到女朋友这个事情，本来也是持欣慰态度，她没有犹豫地打了一千块钱过去，作为弟弟出去旅游的开支。

每周发完工资，颜小青都会去时代广场的财富中心采购一番，财富中心的一楼是珠宝首饰的店铺，二楼是化妆品和女装，三楼是超市，四楼和五楼分别是餐饮和儿童区。颜小青有时候会邀请住在南江区的表姐一起去，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去的逛街。这周也和往常一样，她到财富中心买了喜欢的零食和酸奶，到屈臣氏买了相宜本草的补水保湿霜，最后，在那个充了卡的迪奥造型保养了一次头发。

　　给林浩文买鞋子、给弟弟转去旅游的开支，又逛了一趟购物中心出来。颜小青一周的收入已经所剩无几了，不过无所谓，这一周的单子又已经开始，经过大半年的积累，颜小青已有不少的回头客，她把他们的微信都设置成了统一的标签，叫《青泡泡》，在大厅没有单子的时候，就一个个去找他们聊天，聊着聊着，总有几个就会想下单了。不过，随着单子数量和好评率的上升，晚上一到，平台里也基本上不存在没有游客来访的情况。隔个十几二十分钟，就会有用户通过泡泡私聊他，咨询服务价位和项目。今晚刚从广场购物回来，平台里就有一个id叫子豪的男子前来咨询了，他的头像礁石外一片蔚蓝的海，海边站着一个穿着短袖带墨镜的年轻男子，样子青春而文艺。他直率地问颜小青:

　　“妹子，有什么单？”。

　　“语音聊天，打游戏，都可以的。”。颜小青马上回复了他。

　　“好的，我先来两个小时吧。”。男孩没有墨迹，刚说完，他就已经付款下单了。搁其他顾客，一般要墨迹好几句，有要试听声音的，有要看照片的，或者不知道如何付款的。今天遇到的这个男子，倒是爽快很多，说不定是个老司机。颜小青喜欢这样的顾客。

　　颜小青加了他发过来的微信号，两个人按常规程序聊了起来，“小豪”开始把颜小青当知心朋友一样倾诉，他讲自己开的金融公司，员工离职率高，工作没有干劲，业绩下滑得也厉害，最近让他挺发愁。颜小青见过的吹牛逼小伙子不在少数，她不太相信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小孩子是公司的老板。她问“小豪”是开的什么金融公司，“小豪”说，就是租了写字楼，雇了十几个人，帮红昌、界信等大公司催款，催回来的款五五分成，生意好的时候，公司一个月也能赚二十几万。

　　颜小青半信半疑，她点进去“小豪”的朋友圈看了看，里面果真有许多他和公司的一些照片，有几张是站在c位，和一群穿着正式的年轻男女合影，还有在一个人的精美办公室里伏案思索的自拍。那派头，确实像个老板，颜小青逐渐打消了疑惑。但是又有一个疑问浮上心头，她问“小豪”:

　　“你这么有钱的大老板，怎么也玩泡泡呀，不要告诉我你还单身。”。

　　“有点钱，更是不好找女朋友啊，你根本就不知道哪个是真心的。还不如网上找个妹子聊聊天，来得踏实。”。

　　“呵呵，你的想法真别致。”。颜小青说。

　　“你叫什么名字，我备注下你。”。

　　“周子豪。叫我豪哥就行。”。子豪说。

　　颜小青还在刷周子豪的朋友圈，一边说:

　　“你还长得蛮帅嘛。又自己开公司，人生赢家啊。”。小青的语气又想调侃又像夸赞。

　　周子豪说:

　　“你看了我朋友圈是吧。对了，你的照片也给我看看呗，你都看了我的。有来有往呦。”。

　　“好吧。给你破个例。”。颜小青从手机的downland相册里，选了一张年轻女子穿着v领白色薄纱的自拍照，发给了周子豪。

岂知周子豪一眼就看出了破绽，他说:

“别给我发网图嘛，我就要你本人的。你给我发你自己的自拍照，我给你发个红包。”。话音刚落，周子豪发了三百块微信转账过来。

　　周子豪的反应令颜小青难免有些惊愕，她信了对方是个小老板，但是花三百块钱要一张自拍照的这种操作，还是很少见的。

　　既然对方如此有诚意，而且方才和自己聊得也还投机，颜小青觉得不给人家一个面子也不妥，反正一张照片而已，自己现在的穿着又不暴露，发就发一张过去吧。

　　颜小青打开了美颜相机，把衣领往上提了提，对着摄像头拍了一张半身照，磨皮美颜后，发给了周子豪。没几秒，她又撤回了。

　　周子豪坏坏地说:“漂亮呢，美得很自然。我已经保存啦。”。

　　“好吧，被你套路到一张。那个红包就不用了，三百块要不起，以后有空多光顾下我的生意就行”。颜小青说。

　　颜小青没有点击领取那额外几百块的红包，她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尽管周子豪一直说几百块钱不要紧，就当见面礼什么的。颜小青还是好奇，她不禁把之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你说你，高富帅一个，投怀送抱的妹子肯定不在少数，怎么对我这种网上隔着几千里的陌生人，这么大方啊。”。

　　“没什么原因，就是对你感觉不错，和你倾诉工作中的烦心事，让人挺舒心的。而且我感觉你不像其她，那些目的性很强的女人。”。周子豪说。

　　周子豪的夸奖，让颜小青看不出有任何奉承的味道，也许对于他这种做生意的人来说，现实生活中总是要以积极的面貌示人，难得遇到自己这样可以耐心聆听他倾诉的人吧，毕竟每个人都有软弱和不为人知的一面。两个小时稍纵即逝，周子豪按时下了钟，并自觉在后台给了五星好评，留的赞美之词也言简意赅，似他酷酷又不失温情的性格。周子豪说，明天再找你聊。

　　这晚，颜小青又接了几个王者荣耀的单子，只是并没有收到额外打赏，算下来一天的收入也就两百左右，对于刚把上周工资全部花完的她来说，今天的业绩不甚理想。当她卸妆梳洗完毕，打算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入睡的时候，无意刷到了微信聊天界面里，周子豪发来的那三百块钱还没有去领取。她寻思着，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转回给他也不一定在线。而且，他一个月赚几万的大老板，几百块对于他来说，可能就相当于对于自己而言的几块钱吧。反正他对自己印象好，照片也发了给他，收他几百块钱补贴零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第二天晚上十点，周子豪如约而至，这次他和颜小青分享了一大堆创业初期的经历，他讲自己前些年开培训机构，在网上欠了许多钱，没敢和家里说，电话都被催款公司打爆了。硬撑了过去，现在改行翻身了。

　　后来借着朋友的资助硬撑了过去，现在终于改行翻了身。颜小青对于周子豪的经历还蛮感兴趣的，她觉得这个男人身上蛮有敢闯敢拼的劲头，似乎也能激励到自己一些。

聊到十一点钟，周子豪提出要和颜小青开视频，颜小青第一反应就拒绝了，她从来没有接过视频单。而且，她作为泡泡网的新人，在平台上也没有这个资质。

 周子豪好声好气地对颜小青说：

 “不要紧嘛，平台没资质，我们微信支付，它哪里检测得到。你昨天照片都给我看了，开下视频，又没什么，你不用穿太露就行。我又不要你艳舞挑逗什么的。”。周子豪再一次发了五百块的转账过去。

 “就是觉得，和你聊天很舒服，你这个人挺不错的，想看看你。”。周子豪说。

  颜小青还是很纠结，不过，她想到昨天自己的自拍照已经被周子豪下载收藏了，开视频聊天和看照片应该也没多大区别。因为纠结这个没有什么损失的事情，而掉了他这么一个老大客户，似乎有点划不来。他再次叮嘱周子豪：“不能有其他的要求哈”。一边收了五百块的转账，一边打开了摄像头。

 第一次接视频单，颜小青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故意不怎么去看周子豪的正眼，不过还是瞥到了他身后洁白宽阔的房间，欧式的装修设计简约而大气，看得出来，他之前说的那些确实不是吹牛逼，应该是个富贵人家。不然也不可能出手这么阔绰，颜小青心里想着。

双方开着视频，周子豪很自然地和颜小青聊着她房间里的一些小东西，颜小青倒是觉得有些别扭，她打开电脑的淘宝页面，查看昨天寄给林浩文那双鞋子的物流信息，顺便转移一些注意力。

这时候，颜小青的手机响了，《我的梦》的音乐铃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颜小青赶紧和周子豪解释说，自己的男朋友来电话了，得先挂一下视频。周子豪也很配合。

颜小青把电话挂了，马上用手机开了视频过去。她知道林浩文肯定是想找她视频的。手机那头，林浩文躺在昏暗的教师宿舍里，两个眼镜炯炯有神。他笑着对颜小青说：

“青青，刚才你的微信怎么打不通呢。过两天就是国庆啦，我买了票来东昌看你哦。”。

 颜小青的声音切换到了温柔知性的感觉，她说：

“刚才和朋友聊了会儿天。”。

 “你几号的票？有点小期待呀。”。一个漫长的暑假没见面了，言语里隐藏不住颜小青对林浩文的想念。

 “我给你买了双鞋，你看看怎么样。”。颜小青把手机的摄像头切换到了后置，打算对准电脑屏幕，把淘宝链接里的鞋子照片给男朋友看看。林浩文目不转睛跟着颜小青的指引，在她电脑左上角的微信聊天框里，他看到一个叫周子豪的男子，两个人刚结束一段37分钟的视频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