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已经开始，泡泡里的世界却还没有完全醒来。晚上七点多，抢单大厅里还是冷冷清清的，那些游客们，一般要九点以后，甚至更晚，才会大面积出来活跃。总是到夜越深的时候，那些或浑浑噩噩或劳累了一天的男人，内心的躁动就越按捺不住地窜出来，像潮湿的仓库里，密密麻麻窜出一群的小白鼠。
首页的大厅里没有游客光顾，颜小青就开始自己“写作业”。“写作业”，是行内专业术语，就是去用言语泡男人，用各种的套路，吸引他们来下单的意思。在微信好友里，今晚颜小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昨天打了一晚上刺激战场的那个，泡泡昵称叫“忘记带风的亚索”的男孩子。她发了一个喵星人的表情包过去，然后关心地问他:
“小哥哥吃饭了么”。
“没呢，晚点吃外卖。”。
“（可爱），嗯呢，小哥哥要好好吃饭呢。这样才有力气陪我打游戏呀。”。
“现在有空陪我打游戏么，小哥哥。（旺财）”。
“那你想要我陪你么。你又不想我。”。
“（委屈）人家一上班就来找你，哪里不想你啦。”。
“你又不给我看照片，哼，昨天陪了你一晚上都不肯。”。
“好啦好啦，乖。”。颜小青从在一处隐秘的地方付费下载的完整图集里，找到一张侧过脸在卫生间镜子旁，穿着露脐装和超短牛仔裤，挠弄身姿的女子的照片，发给了“忘记带风的亚索”。
“美美哒（色），想要你呢。”。亚索的赞美之辞溢于言表，思绪已经到了开车的边缘。
“好哦，小哥哥要陪我噢，带我吃鸡。”。
“今晚承包你哈。”。
“那你现在去泡泡下单吧，我在登陆。”。
“亚索”懒得去app里弄那些复杂的流程，他直接在微信发了一百二十元的红包给颜小青。并说，先陪我玩三个小时吧。
“亚索”是个老鸡客，玩枪的手速和反应都很敏捷，用狙会压枪，走位也很讲究。这晚，基本上把把都进前十，吃鸡也是不罕见的事情。相比之下，颜小青的技术就很一般。不过“亚索”很关照她，在游戏里，他对颜小青就像对自己的女朋友一样，三级甲八倍镜都给她找，颜小青被打残血了的时候，“亚索”把自己戴的三级头都给了她，自己光着脑袋作战。
颜小青喜欢在海岛地图里，坐着“亚索”开的粉红色跑车到处飙。亚索的车技很好，开得又快又稳，偶尔还在空中来个转体漂移。坐他的车，穿过房屋密集的p城，坡陡林密的监狱，往怪石嶙峋的码头山上驶去时，“亚索”能不停车直接开到山顶。然后，两人在山顶匍匐着架起枪，狙击山下其他蚂蚁一样的特种兵。
和“亚索”一起玩游戏是浪漫的，他会带着颜小青去找彩色的热气球，然后两个人跳上去坐到竹篮里面。气球升到最高处时，伴随着舒缓而温柔的轻音乐，两人同时按下比心的手势，一件一件装备就掉了下来。颜小青问“亚索”，在热气球上，会被人打么，亚索说不会的。颜小青就要“亚索”陪着她，在热气球上多呆一会儿，望着海岛里夜空中璀璨的繁星。
颜小青喜欢和“亚索”一起玩刺激战场的感觉，在游戏里，她知道，自己已经被他想象成他的女朋友了。他的各种物质的给予，制造的浪漫，治疗和掩护，像极了一个男人对自己喜爱的女人的保护。完成漂亮的击杀时候，听到颜小青的赞美，他的内心一定满足极了。不管现实的世界里怎么样，至少在游戏中，颜小青让他找到了自信的感觉。
游戏之外，“亚索”并不是那种思想污浊的人，他除了偶尔在自己意念里开开车，从不会对小青提无理的要求，这也是小青喜欢和他一起玩的原因。三个钟的时间还没到，“亚索”说，他有了些困意，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便和小青告完别后就下线了。
接完第一个单子，才晚上十点钟。颜小青的工作只是刚刚开始，她要去找另一份作业来写了。三天前那个凌晨找她聊了好一会儿的小伙子，微信名叫allen。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睡了么，在干嘛呢（可爱）”。小青主动地问他。
“想你呀（害羞）”，allen立刻就答复了。
“那么直接的吗？哈哈”。
“没办法，我是个耿直boy。”。
“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事情，想通了没有呀。”。颜小青又问起上次交谈的那个话题。
allen立马打了微信语音过来，这让小青感到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小哥哥今天打算下几个钟呀。”。小青问。
“我也不知道几点睡，我每隔一个小时，就发红包给你吧。”。
“嗯，都行”。
allen又开始倾诉他的情伤了。
“诶，不知道怎么办，就是放不下，脑子里全是她，可是她已经结婚了，我好痛苦啊。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她那么好的人了，也不想去爱别人了。”。
allen说的那个女子，是他大学喜欢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一直对他没有感觉，allen死缠烂打了好几年，整个大学的青春都用来喜欢她了，那个女子却并没有任何的回应，直到毕业后和别人成了婚。这段往事，前几天，allen已经对她倾诉过了。
“诶，你真是个又傻又痴情的男孩，你想想看呀，你喜欢她那么多年，她都没有表示。说明她根本不爱你呀，不然怎么忍心让你这么痛苦。她既然不爱你，你这样执着又有什么用呢。爱情是相互的，不爱你的人，你就算得到了，也不会幸福的。”。小青用温情的声音一句一句地安慰他。
“可是，如果后来，她想起我的好，看到了我的真心呢。”。allen很执着。
“好，就算她因为感动于你的付出，而和你在一起了。你觉得感动和爱情是一码事吗？那样得到的爱情，会很累的。”。
“可是我不管什么方式，能得到她，她能接受我的爱，我就满足了。”。
“但是她现在已经结婚了呀，你难道要等她离婚？别傻了，你觉得现实吗？你这样，会影响人家的生活的。”。小青对allen的固执颇感无奈，但也有一丝心疼的同情。
“你换个方式想想，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你有多爱她，只是你心里的执念，不放过自己。你付出的心思越多，得不到就越痛苦，就永远在骚动。说不定，你并没有那么爱她，你只是上瘾了那种爱而不得的感觉。”。小青还想说出受虐和贱气的字眼，怕伤到他，又忍了回去。
allen还在为自己辩护:“不是的，我肯定是爱的她那个人，而不是那种感觉！对于她，我自己的感觉和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对呀，所以，她过得好，就是你最大的心愿。那你更应该祝福人家。”。
话题总是这样兜来兜去，颜小青讲得都有些口干舌燥了，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或者他已经观念先行了，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而已。
颜小青干脆换了一个话题，她让allen讲讲大学时候追她的那段故事。allen顿时沉浸到了回忆中，他讲到大一时候第一次看见她，在一个课间的走廊里，就认定了她。讲到她是多么地特别，她身上有别人也许发现不了的美。讲到自己是如何幼稚地，不懂方法地表白。被她拒绝后的伤心落魄，还念了那条回拒他的信息。回想到那几年，夜夜的恍然伤神，甚至酒后流过泪，在操场奔跑的样子。一直到毕业后，各奔东西，分别的那夜酒会上，彼此都没有打一声的招呼。
allen讲得动情，颜小青也听地入神。她却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屏幕对面这个男子了。她问allen:
“现在她过得好么。”。
“挺好的，她老公会赚钱，人也帅。”。allen的回答带着醋意。
“哈哈，你肯定也不错呀，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我呀，混日子，做简单的视屏音频合成，小公司。”。
“下班后就看球赛，打打游戏，最近才发现泡泡这个软件。”。
不觉间，聊天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颜小青委婉地提醒了他一下。
“小哥哥，到钟了哦，你还续吗？”。
allen发了个131.4元的微信转账过来，颜小青没有直接领取，她好奇地问:
“你要下三个小时么，怎么发那么多给我”。
“不是呢，这是刚才那个钟的钱。你拿着吧，就当请你吃宵夜。反正刚才买球中了。”。
“买球？”。颜小青收下了allen的转账。
“是呀，刚才买了一单亚冠，全北现代这假球狗，终于赢了。搞了两百下去。”。
颜小青对买球不怎么了解，她做这个行业养成的习惯，又激起了她对任何事物的好奇心。
allen耐心地和他解释道:
“就是在网站里，买球队的输赢，买中了，就赚，没中，本钱就没了。上个月，妈的，一直买的阿森纳，结果六轮不胜，亏了我一万多。那个撒逼球队！”。
颜小青还是有疑惑未解，在哪里买呢？如果平了呢？怎么算。还有就是，没买中就血本无归，这风险也太大了吧。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一副谆谆教导的口气，对allen说:
“还是不要去玩那个好。赌博，我记得有人输了好多钱的。”。
“没办法，太无聊了，总要找到玩的，排解一下苦闷。”。allen说。颜小青察觉到，他可能又要想到那段感情上去了，便赶紧给他刹了车。她对allen讲:
“无聊的时候，可以玩玩游戏啊。英雄联盟你玩吗？我陪你玩几把。”。
Allen本不是特别痴迷于玩英雄联盟的人，见颜小青主动请缨，也不想拒绝。他打开了卧室的笔记本电脑，和颜小青在召唤师峡谷下路配合了两三把。颜小青一个年轻妹子，居然会玩石头人和奥拉夫这样的生猛角色，尽心尽职地辅助allen，给了他的维恩和赏金猎人许多的输出空间。连赢的几盘，基本上是轻松取胜。allen一边打着游戏，一边和颜小青聊起其他的话题，allen问颜小青是哪个学校毕业的，颜小青也不好意思暴露自己的中专学历，便随口说了一个老家的职院的名字。相互一打听后发现，巧合的是，allen毕业于江东师范大学，竟然就在颜小青生活的这个城市。
Allen油然而生一股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他给小青介绍自己的学校，推荐学校夜晚幽静的田径场，绿草茵茵的读书岩，还有那用餐特别便宜的第二食堂。颜小青对其他那些风花雪月的景象没多大感觉，倒是对那个便宜的食堂产生了兴趣。经常点的外卖盖浇饭，吃得她有些厌腻，一个人跑去下馆子，又太过繁琐。她问allen，那个食堂外人可以去办卡吗？Allen说，可以呀，而且只要七八块钱一餐。颜小青讲，她有空去办个卡试试，偶然换换伙食的口味也好。
凌晨一到，allen便下钟了，他明天还要去网络公司上班。颜小青收下了allen按小时发过来的两次共80元红包后，便去泡泡大厅里寻找其他的顾客了。泡泡的聊天页面里，第一个找上门的，是一位言语直爽的男子，他直奔主题地问颜小青：可以聊那种吗？颜小青委婉地答复了他两个字：“绿色”。
男子还是同意先下一单试试看，小青加了他的微信，男子的微信头像是一个中年大叔，在“财源广进”的牌匾下喝着功夫茶。第一印象里，小青就直接把他定性为猥琐的老男子了。不出所料，大叔的声音粗野干涩，偶然几声带着痰的咳嗽，隔着屏幕都想避而远之。他总是甩给颜小青一些稀奇古怪而又动机不纯的问题，问颜小青有没有和泡泡里的网友开过房，自己一个人想要的时候怎么办，这一类的。颜小青不怎么待见这种人，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答复他。大叔察觉到了颜小青对他冷冷的态度，随即不满起来，直到恼羞成怒。他质询颜小青是何意思，是不是嫌给的钱太少。他说，自己有三套房子，两个店面。趾高气昂地对颜小青讲，她这种女人他见得多了，他拥有的钱，甚至可以包养一个。中年男子的态度，让颜小青感到作呕，但是她还是忍住了没有直接和他对喷。她要考虑好评率的问题，如果有顾客给了一个差评，至少要十单的好评才能弥补。
颜小青强忍着把一个钟捱过去了，那个中年男子终于挂了语音。不过，他还是在颜小青的订单评价上，给了差评，并备注:态度恶劣。气得颜小青脱口而出一句国骂:草你妈，傻逼。
这晚，颜小青已经没有了接单的心情，她到表姐也在的那个闺蜜群里，交流了一下今天的“战果”:一共三个单子，七个小时，共收到381.4元。同时也和闺蜜们倾诉刚才遇到傻逼的经历。表姐和彼此原来美容院的同事谭燕都还在接单，简单安慰了小青几句后，就各忙各的去了。这时，已经是凌晨的三点，颜小青剥了一个红心火龙果，吃到一半，漱好口后就躺床上睡觉了。这一天，她睡得比往常要早了一些。
次日，颜小青起得也比往常早，洗漱好化了妆，吃完了外卖后，还有大把大把下午的时间。这让他想起来昨晚allen说的，去他母校食堂办卡的事情。等到下午五点，颜小青寻思着学校已经到了就餐的时间，便穿起一件纯棉宽松的韩版短袖黄色t恤，配上超短的蓝色牛仔裤。到楼下，穿过了天桥，搭乘地铁二号线，去往三站之外，被高楼围簇着一大团油绿色的江东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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