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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开始

别离青青

窗外下了一些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薄薄的玻璃窗上。颜小青被棕色小泰迪的叫声吵醒,昨晚给它吃了一块咸咸的罐头鱼,现在它肯定又饿了。它的叫声很尖,说不定已经吵到了隔壁的租户。颜小青看了一下手机里的时间,下午五点还不到。这个时间点醒来,是起床气最重的时候,她想点一份外卖,又没有太多的食欲。拿起手机,也并未见一个顾客找她下单。于是,她穿着粉色的睡衣,很不情愿地拎起拖鞋,迈着慵懒的步子,走进窄窄的卫生间洗漱去了。

  颜小青对洗漱很随意,但洗漱完后的化妆则很讲究。面膜,粉底,口红,眼影,洗面奶,护肤霜,一整套下来,得在墙角小小的白色梳妆台前折腾半个小时。十几个平米的房子,除了带着镜子的梳妆台,还有一张宽宽的电脑桌分外显眼。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看起来很新,麦克风笔挺挺地挂在不锈钢支架上。电脑屏幕的右侧,摄像头照不到的位置,是一个木制拼装的简易衣柜。衣柜很小,但是衣服却很多,都是性感的轻纱一类的路子。整个房间最大的玩具,是白色床上的小熊抱枕。

  这个房子很小,而且通风性也不好,淡紫色的窗帘一拉开,就能看到对面高楼窗户里的一举一动。不过,在东昌这么一个省会城市的中心地带,这个房间,颜小青每个月要为它支付一千二百块的房租。压三付一,从不拖欠。

  整拾完妆容,颜小青点了一份外卖,那家她最爱吃的土耳其烤肉拌饭,加配送费,一共二十六元。送上十二楼的外卖小哥,好几次都是矮矮瘦瘦的同一个人。轻轻敲了颜小青的房门后,他用很小心地语气说:美女,你的外卖到了。他总怀揣一颗好奇的心,想知道那个装饰温馨的小屋里,藏着什么秘密。见颜小青拿完东西把门一关的冷冷表情,他也就扫兴得匆匆下楼去了。不止外卖小哥,还有住在隔了三个房间那对年轻情侣,胖胖的喜欢扎着翘起头发的房东阿姨。在好几次颜小青出去丢垃圾的时候,路上遇见,总是投来异样的眼光。

  颜小青可不怕人家误解,她自以为自己是问心无愧的。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时间自在,收入更是不会低。在这之前,颜小青是自卑的,她念的书,最高学历就是职专,还是只读了一年半。之后,随着父母进过八个月的工厂,也找过酒楼前台的工作,去年,跟省城的表姐学了美容,然后在她的介绍下,接触了这个行业。对于局外人来说,也许做这个最难受的就是熬夜了,可颜小青不这么认为,这几年,熬夜是她的日常,刷剧,刷圈,玩王者或者玩吃鸡。她似乎对于游戏一碰就会,一玩就熟,她自以为自己有女生中罕有的天赋。凌晨一过,她喜欢点一份宵夜,油炸的虾卷,或者沾汁的培根,大城市的夜宵店,一直可以开到第二天四点。

  她不惧怕黑夜,就像她惧怕寂寞一般。颜小青是个精致的女人,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如果要得到,就要得到最好的,比如最好的狂欢。撸着爆辣带着油脂的串,足不出户,和陌生人谈心,英雄联盟里带着一个小白男生起飞,听着喜欢的音乐跟着清唱。再看看金色手边里的时间,指针跳到了凌晨两点,那是一股难以名状的刺激,像一口烈酒,让每一天都深刻了起来。

  颜小青对于自己的外形,是自信的,一直以来都是。不过自从来省城跟着表姐之后,这种自信就更加增长了几分。那时候从村子里出到沿海地区打工,她以为女生的美,就是买好看的衣服,做流行的头发。跟了省城的表姐后,她不仅学会了化妆,还做了指甲,长长的十个指甲都涂上了肉红的颜色,拇指还镶了会反光的钻石一样的东西。她忍者疼,在肚子里侧边的腰的位置,距离肚脐十几公分的地方,纹了一个介于黑色和紫色之间的蝴蝶。蝴蝶梦幻而忧郁。她在和网友聊天的时候,喜欢穿着薄薄的衣服,那种黑白配的胸前扎了个蝴蝶结,类似职业装修身的衣服,伸懒腰时,肚子边的蝴蝶就会隐隐约约露出来,屏幕对面的男人,会投来好奇的眼光,然后感兴趣地问东问西的。颜小青喜欢这个蝴蝶,它和小泰迪多多一样,是她在这个小房间里的两个伙伴。

  颜小青喜欢吃零食,天虹那家“三个松鼠”,是她在美团光顾最多的店铺。颜小青要减肥,每次和男人开语音,那边例行公事地问她有没有吃过的时候,她的回答都是,我要减肥。她一天只吃两餐,直播的时候一餐,入睡前一餐。她已经很瘦了,一米六上下的个子,体重不到一百斤。她的房间有个玻璃的电子秤,每次称完体重,如果比上周少一点,她就开心极了。她瘦瘦的脸,瘦瘦的腰,瘦瘦的腿,实在是找不出哪里可以减的地方了。她喜欢瘦到有些单薄的样子,也许是和自己洒脱又时而忧郁的气质更像吧,所以她要减肥。

  她的床头柜子里,除了薯片,荷兰豆,鸽鸽辣条和酸奶,还有一盒感冒灵和喉宝,也是叫美团小哥捎带的。入行即将六个月了,一直地熬夜,总让她的生物钟有些紊乱,要不停地和小哥哥说话,喉咙也经常沙哑。刚打算做这个的时候,头几天为了调生物钟,她刻意白天睡觉,晚上熬夜,现在已经把时差倒得差不多了。一点的不舒服,自然也不会去在意。她倒更倾向于是闷在房间里引起的,而不是熬夜或者饮食。这么一些小小情绪,正好也是有个话题,和网上的小哥哥聊起,他们会说“注意身体”一类的安慰的话,颜小青就会撒娇地“嗯嗯”回他几句,男人们似乎感觉自己的体贴和关心,被她接收到了一样。

  颜小青用一台电脑或者一个手机就能工作,但是她并不是酷狗、斗鱼、章鱼那些网络主播,因为她并没有那么能歌善舞。她自认为,自己不是能撑得住人多的大场面的人。她赚钱接单的网站叫泡泡,里面接到的单子都是一对一的,两个人说话,或者打游戏,只需照顾一个人的情绪,精神上轻松了许多。遇到体贴的小哥哥,自己甚至不怎么需要讲话,只需开着麦,听他倾诉他的故事。

  “泡泡”网自然也是表姐介绍的,起初颜小青也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在泡泡网里,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店铺,里面有各种的服务价目表,打王者、吃鸡、英雄联盟、绝地求生等等,一般是四十币一小时。语音聊天是五十币,最贵的是视频聊天和线上观影,接近一百币一小时。线上观影,就是用微光软件,或者qq里的屏幕共享功能,一起看电影,电影的内容由顾客自己挑选。游客要下单,就要先购买鱼币,一币抵一元,当然,如果充值五百以上,还会有一些小小的折扣,或者偶尔有代金券的活动,不过抵不了多少钱。

  “泡泡”里自然是僧多肉少,要把自己置顶,首先要有足够单量的积累,好评率要高。店铺的装修也是一个因素,于是,每个妹子的头像都是明星脸,让人一看就入迷的那种,大家都是明星脸,那这一块自然就没有比较的价值了。置顶不了的新手,可以去大厅试单,说直白一点,就是抢单。在首页,语音聊天有许多的群,视频聊天也一样,每个店主都可以进群去试单。她们同行之间,都叫彼此小鱼,小鱼们十几人几十人挤在一个个群里。有游客进来泡泡网,又不知道点谁,他就可以来大厅的个个房间挑选,只需在群里说一声:我要找个语音聊天的妹子,管理就会迅速私聊你,发几个妹子的声音任游客挑选,到满意为止。对于颜小青这样的小鱼来说,要想有试音的机会,就看自己的手速了,要不然怎么叫抢单呢。

  新来的小鱼,都要先学会抢单,只有抢到单子,赚了第一桶金,生意才能一直滚下去。单子多了,好评上去了,自然就指定到首页去了。抢到的单子一般是普通的语音单,并赚不了太多的提成。按照规定,平台和小鱼们是八二分成,五十币一个小时的语音聊天或者四十一个小时的游戏陪玩单子,自己只能到手三四十块钱。顾客必须先下单,服务才能开始,付款后,相互加微信或qq,时间一到,回到泡泡点服务结束,百分之八十的提成就到了小鱼们的后台里。不过,颜小青她们每周只能提现一次。若单靠这样一单一单地抢,成功率不高,落单的机会比较多,自然也就影响了收入。小鱼们都很聪明,他们会尽量让每个顾客都满意,玩游戏的让他开心,玩辅助保护他。语音聊天的,多给对方一些心灵的安慰,运用暧昧温暖的语言,偶尔撒个娇,发发嗲,让男人们的感官收到刺激。这样,下次他寂寞的时候,自然会在微信里找上自己了,也就用不着跑去大厅和姐妹们抢单。而且,微信里聊的顾客,可以微信直接买单,连泡泡里百分之二十的回扣都省了。两个人若聊得来,或者女孩子的套路多一些,屏幕那边的男人一下单就是一个晚上,或者额外发些红包过来,也是常有的事。对于颜小青来说,这方面的技巧倒还需要继续修炼。 

 今年春节过后,刚接触泡泡时,颜小青一天也抢不到几个单,一个月只有三四千块的收入,和之前在外面打工差不了多少。同行的表姐一直鼓励她,还有泡泡里认识的几个要好的姐妹,会相互在群里交流和分享。度过了前一个多月的积累期后,现在,颜小青每天基本上能有六七个小时都在接单,每周能提款两三千到自己的卡上,颜小青也实现了自己月入五位数的小目标。不过,她可还没到能大手大脚的时候,家里的负担,她要承担挺大的一部分。五十四岁的父亲在老家小县城做保安,一个月两千二的工资,母亲两年前做了腰椎手术,干不了重活,平时在家种种菜,收拾些家务。弟弟读大专每个月的生活费,要颜小青负担,颜小青就这么一个弟弟,而且从小和弟弟感情好,她每个月会寄一千五的生活费给弟弟,她可不想弟弟在学校过得比其他同学更差。至于其他的钱,颜小青也不会全部用掉,前年开始,她主动提出要给身体不好的母亲买社保,一年八千多的社保金可不算小数,这个钱,全部由颜小青承包了。父亲做保安的工资,勉强够会抽烟喝酒的他维持生活和置办家里。偶尔,家里添置个洗衣机或者冰箱,弟弟在学校要买电脑,都是颜小青主动掏的腰包。

  颜小青还没有到那种月入两三万的境界。不过,对于目前的收入,她已经挺满意,再不用过在店里或厂里上班那种压抑的生活。现在的日子,偶然想睡个懒觉,出去散散心,和自己请假就可以了。目前的收入,能够帮到家里的同时,自己的吃穿用度都可以挑拣讲究些。前阵子周末到家,她还给爸妈和奶奶都带了一份礼物回去,她给爸爸买的,是一双五百块的金利来黑色皮鞋。打小,父亲不像村里其他人那般重男轻女,他一直很宠颜小青,还因为护着小青而打过弟弟一次。

  颜小青吃好了打包来的烤肉拌饭,把塑料盒子丢在了脚踩打开的企鹅垃圾桶里。到卫生间洗了一下脸和手后,换上了一件纯棉v领短袖,开始坐在电脑和摄像头前的旋转椅子上。她把麦克风调到了最舒服的位置,然后打开了电脑的屏幕,同时,拿起桌旁盒子里的哑光烈艳口红,给饭后的小小嘴唇补了妆。现在,是刚入夜的晚上七点,她要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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