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看了一眼墙上雕木花的大钟,大概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浑身酸软着用不上力,颤抖着的指尖连勾勾衣角都很困难。身下一片狼藉。他想起来昨夜——墨燃发了疯一般把他按在乘着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的玻璃柜子上。满墙的奇珍异宝让他感到眩晕。
他清晰的记得,自己给墨燃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墨燃扬了脸,问他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珍宝,楚老师最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楚晚宁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存亡有道,美丑有度。不过是各物有各物存在的意义,各人有各人审美的定夺。
只是自墨家衰落,这些年过去了,他心里最后剩下的,到底还是物不同分美丑,人不同分贵贱。
“老师,你看,这可是我专门为你布置的,你会喜欢的罢……”
“孽畜。”
墨燃把他牢牢的抵在玻璃壁上,强迫他去看柜子里的那些标本。楚晚宁落海之后虽被及时救起,无甚大碍,但是被海水浸透的衣裳早析出些盐粒,贴在皮肤上蛰的通红。只看了一眼,楚晚宁默默的偏过头,修长的睫毛垂在眼帘上,不住的颤抖着。墨燃骨节分明的手指揣摩着他身上发红的肌肤,几欲要渗出血丝来。这么多年了,墨燃还是最见不得他那一幅自诩清高的疏离冷淡。
“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看上一眼!说话!”大抵自己上辈子跟楚晚宁有什么过节,他就是墨燃心底不能触碰的东西,墨燃觉得自己一碰上他,就变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疯狗,控制不住的暴怒无法平息,只是把楚晚宁的前胸狠狠撞在身前的玻璃上。肉体和有机玻璃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一下下,直到胸前染了血,看不出有没有玻璃碎片嵌入血肉之躯。
“楚晚宁,你当年说我品性劣,质难琢。如今呢?如今还这样认为么?”
“墨燃……你忘了……”楚晚宁死死扣住一旁的檀木书架,支撑自己不那么容易倒下去,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
“你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丑美有度……”墨燃确实忘了,他不记得,也不知道,楚晚宁有他自己的度,那个度里,从来没什么高低贵贱,那个度里的墨燃,从来都是最独一无二的那份珍宝……
墨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确实愣了一下,他从来都不知道,楚晚宁的度,到底是怎么把握的。其实这么多年,也许只要他夸上一句,你做的很好。就足够了。可是楚晚宁,他偏偏将所有的一切感情藏在心底。他不说,从来不说。一如现在,即使苦了,疼了,也绝 不会说“墨燃,你放过我。”他不会解释,只是自言自语说“你忘了,你都忘了,你从来不懂……”
墨燃蓦的一下松了劲,楚晚宁就靠在书架上失了重心般坠下。
楚晚宁不知道墨燃什么时候走的,他只是还清晰的记得,墨燃扳过他的下巴,手劲大的像是要捏碎他的下颚,他生冷的笑着:“楚先生,年怎么冷眼看着我父亲死去,师明净暴毙,如今,就该怎么看着你心心念念的帝国被我墨燃踩在脚下——就从,帝国的海域开始。”
楚晚宁扶着高大的书柜慢慢的从地上坐起,不啼哭,不哀怨,也不悔恨,他仅剩的自尊,是假装的坚强,假装的坚无不摧。自己一点点穿好衣衫,咬咬红肿的下唇,扶着书架,一点一点的挪动。
定了定心神,他开始认真打量这间小室。说是小室,其实并不算小,入眼是高大的紫檀木书架,镶了珠宝和铜饰,沿墙而立,显得古老典雅却又不沉闷,书架上全都是崭新的且从未拆封过的书,看起来约摸也有上千本的样子,书架下有独特设计的实木桌椅,不大,供两个人同时使用没什么问题。四面的墙壁有两面镶了玻璃柜子,尽收藏了些各个海域寻来的珍宝,大溪地的黑珍珠特地标明的产地,此外还有各地的红珊瑚和巨型砗磲。另有一个专门隔开的柜子,是各国形态各异的马蹄螺——美洲海域青绿色的;荷兰海域棕红色的;墨西哥海湾鳞状马蹄螺;还有十分引人注目的星形马蹄螺……许久之前,他曾以这为一期课程的主题,专门给薛蒙和墨燃讲过马蹄螺的分类……
尽管是在这样一个地方陈列,楚晚宁还是因为自己一丝不苟的崇高学者精神对此表示叹服。
“先生,”房间的门被侍者打开“公爵夫人想邀请您共进晚餐,您如果愿意,可以跟我们走。”
公爵……夫人。墨燃已经娶了夫人么?可是这五年的事,他竟分毫不知。虽然心下犹豫,也还是跟着侍者出了门。
在去餐厅的路上,侍者告诉他,公爵夫人姓宋,叫宋秋桐。据说公爵之所以娶她,说到底是因为她长得极像一位亡故了的友人。
到达那个小餐厅的时候,宋秋桐已经落座等候了。楚晚宁看着她的那张脸,神色也是一震——那个女人,她的侧颜竟然跟师明净相像的紧。她双腿交叠的拧着身子,一只胳膊撑在小桌上,脸上的妩媚之态不由得让人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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