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饭点的时候,明庭看着顾白动作流畅地接过饭盒,盛了糖芋苗在小瓷碗里,然后拿出干桂花撒在上面的时候,有些怔忡。
“想问什么?”
“那次……也是你?”明庭犹豫着问道,有些不确定。
“嗯。那次是我母亲亲自熬的糖芋苗,配上我奶奶存的桂花蜜,比今天这个香多了。”
见明庭没接话,又解释了句:“他们还真守口如瓶,说不说就都不说。”
“韩佳送去的,王宥维还因此白嫖了一碗。”
明庭有些动容,原来,自以为是的人是自己,那么熟悉的味道她怎么会麻木到尝不出,大家都在那么小心翼翼地顾惜着她所谓的独立和骄傲。
“你不用想那么多,是我不让说的,怕你不吃,毕竟……”顾白没再说下去,因为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许原。
明庭感觉自己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握在手里的勺子有些不自然地放下。
“你先出去。”明庭对顾白说道,还冲他点了点头。
“许医生,林秀芳的手术我是主刀。”明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直视许原。
“对不起。”许原突然对明庭鞠躬,眼神却闪烁,脸也显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为什么?”明庭坐得笔直。
“一是,我替我父母道歉,为当年的医闹事件;二是,为我自己道歉,那天刺激你晕倒。”许原站着开口。
“不……跟你没关系。两件都是。”
明庭稳了下想要咳嗽的嗓子,继续说道。
“你是你,不代表任何人,作为患者家属,我欠你一句道歉,因为我没能救活她,不管你信不信,我尽力了。至于手术的其他,你如果想问我有没有失职的地方,答案是有,二次手术的时候,没等签字就进行,还有,是我碰到了血管导致的大出血。”
“对不起……我病痊愈之后不会再拿手术刀,我向你保证。这就是惩罚。”
“至于我晕倒,是因为****发作,与你无关。”
明庭从未想到,她有一天,还会再跟三年前这桩医疗事故扯上关系,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得一点点扒开。
她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淡定得可怕,只有玻璃门后的顾白看得一清二楚,她有多兵荒马乱。
“你……拿起手术刀吧。”
丢下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走了。
出玻璃门,不意外地看到了顾主任。
“顾主任,你说得对。”许原说完就摊开手。
被捏的有些汗珠渍的胸牌赫然出现在摊开的掌心里,往顾白跟前推了推。
“撂挑子?”顾白没接,眉头微微挑起。
“你是你,我的确不认为你是个合格的外科医生,但不排除你可以救更多人。”顾白点到为止,没再往下说。
许原呆愣在原地,他?还有可能,可以救更多人吗?
让他下定决心取下胸牌的,并不是顾白,亦不是明庭,而是那个小姑娘。
他忘不了,他被小姑娘拖过去时,她望向他那双含着泪却充满希望的眼睛。
他忘不了,他触到她母亲脾肝俱毁的腹部是抖动不停的手。
他还来不及喘息,就有护士拔下了早已停止波动的心电仪。
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着小姑娘,对她宣布已死亡这样一个彻底打破她所有期望的事实,她自己来了。
小姑娘站在床前,分明有些够不着,还微微踮着脚,她好像不怕,伸出还有未擦净的血迹的小手,摸了摸床上女人有些未合拢的眼睛,动作很轻,像是不忍扰醒熟睡的妈妈。
胸牌就是在那一刻摘下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所谓的医生是那么无用,对于小姑娘,他束手无策,什么也做不了……也许换一个医生就好了,至少,不至于唯一的用处就是宣布死亡。
他不配,他寒窗苦读数十载,到头来谁也救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连延缓死亡都不可以……
“你是谁?啊?你算什么医生?连我老婆救不活。”有中年男人冲过来指着他破口大骂,甚至还扬起了拳头。
他没躲,只是默默地闭上眼睛了。这确实是他该挨的,这个人没说错。
可预想中的拳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有人拉住了这个情绪失控的中年男人。
小女孩几乎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抱住她爸爸,刚才都没哭的她此刻边哭边喊:“爸爸,不要!”
“你不要打他!不要,不要啊,他救妈妈了,真的,他尽力了……”
小女孩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很多医护人员闻讯赶来。
他却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走了。
他连一个小女孩都不如,他怎么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医生不是杀手,如果可以,没有任何医生想要任何一条人命栽在自己手上。
而他,终是以爱之名失了理智,犯了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