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没什么好说的”

她小声的嘟囔着。

对于我来说，松林是我最恐惧的梦魇，茂密的黑色松枝使树林变得尤其阴暗，那天没有下雨，只是一个颇为晴朗的夜晚，月亮的微光从树枝间的缝隙渗出来落在堆积着落下来的柔软松针上，地面星星点点的发着光。偏偏在树林最中央的空地上我看到了她的身影，听见她的声音。她像是上一次见面时那样哭个不停，并不是我缺乏同情心，可是那声音却令人烦躁的厉害，她站在树下搭脚的一张旧书桌上，手里拿着一团有深蓝色胶皮外套的钢丝绳，它的一端俨然已经结结实实的缠绕在老松树最粗壮的一根枝桠上，另一端被她卷成环形紧紧攥在手里。

我看着她，满心都是连自己都要害怕的无情感和事不关己，像是过去真实发生这一幕的时候那样。我说，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这是在梦里，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全是假的，和现实也并无差异，若是现实中真假还需区分，那么梦境则是过分逼真又彻头彻尾的谎言。

我不需要谎言。

我讨厌这样的梦境——会让我负罪感缠身的梦境，我看着她把自己的脖颈套进那个环形的绳索之间，站在一堆小山一样的物什上，接着转过头看向我，露出那个令我无时无刻恐惧的表情：呆讷肃然，全然看上去是木刻的，面孔的主人似乎早就已经死去。尽管我一点也不想去搭理这档子荒谬的事情，可是又难以做出其他的选择，我头脑清醒的认识到，我的身体正因为极度的惶恐而剧烈的颤抖起来，脚下似是被粘在了捕鼠板上。我哆哆嗦嗦，上下牙打战，甚至难以清晰的说一句话，刚一张嘴眼泪便火上浇油的一口气倾泻下来，我的身体已经赶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在向她求饶了。幸而我还算勇敢，我开口了。

“阿清。”

“你的戒指我找回来了。”

我小心翼翼的挪过去想要试着和她搭话，犹犹豫豫的向她伸出手。

我看到她露出了一种类似嘲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在面孔上露出疑惑，之后尖叫一般的狂笑声从她的嘴里传来，她的胸口在剧烈地颤抖，连脖子上的项链都快要掉落下来。她笑得打滚、人仰马翻，好像磕了药，连吃了八个双球冰淇淋。我吓得打颤，小腿肚抖得不像样，似乎看见一生都没见过如此可怖的场景，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恳求我快跑。我努力的踩稳脚下的地面，伸手想要拉住她让她离开自己为自己制作的绞刑架，手指碰触到了对方的黑色外套。

她突然大叫一声，崩溃的大哭起来，哇啊啊，哇啊啊，跪倒在桌面上，无力的锤打着，张大着嘴巴，吸着鼻涕和嘴角的唾沫。

呼。

呼啊。

我努力呼吸着空气，震惊的看着她，手指似是碰了烙铁猛地弹开来。

她一点也没有因为我的动作而停下，她没有停下来，还是那张仿佛是没有生命的尸体一般的脸，还是脚下蹬踏的动作，她踢倒了脚下垫着的旧书桌，那双纤细的腿一下子腾空，像是一只生物实验台上被悬挂起来脚尖滴着血的脊蛙，无力的蹬踹着踢打着空气，她的面孔先是青紫后是苍白，充斥着窒息的痛苦和钻心剐骨的绝望，这使她的脸一瞬间竟有了一丁点生气。但是这无法持续很久，随着缺氧她渐渐意识模糊，无力的挣扎终于休止了，她的脑袋因为失去了被钢丝绳勒断的颈脊骨的支撑而向一侧歪倒，红色挑染的头发散乱着像是一丛莎草连接着她的头皮。她还是悬挂在那里。

你想说些什么呢？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或者你只是不希望我忘记？

我想。

我呆立着，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个梦境，可是我知道她不会再对我说话，这是第几次梦到她了？可她第一次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我想听她多说几句话，想看到她对我露出笑容，可是我就是在梦里都无法拥有它们了。

终于，我听到她恨恨的说，“今天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她小声的嘟囔着，身上穿着醒目的红色校服和黑色短裤，可能哼着歌，装作平静的样子，在松林簌簌的声音中伴着穿着黑色外套的恐惧中若无其事地骑上浅蓝色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