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沉寂了多久。
颤抖的眼皮无声地抗议，徒劳地抗议。视野渐渐扩大，刺眼的白色开始清晰。断断续续的鸟鸣和嘈杂的人声相重叠。
破旧的窗花在来往的风中摇摆，湛蓝的天空冲刷下前几日残留的乌云。抑郁的氛围从这个偏远的山村中散去。孩童嬉戏的笑声和菜摊上讨价还价交织着，久违的阳光带来崭新的生机，宣告初春的到来。
“睡得怎么样？”
另一份的湛蓝，如同另一个蓝天凝视着你。这个男人有这样一份魅力，仅凭他的眼神就足以让人平静下的魅力。
“嗯。”
他已经习惯听到我这种类似敷衍的回答，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他脸上的微笑：“那就好，都过去十天了，你这十天里睡过几次？”
“又是你把我背回来的？”
“总不能看着你死在外面。”
“多管闲事。”
我再次看向窗外，明明是个不错的天气，非常适合厮杀。
“喂，你现在还不能起来。”
一只手径直摁在我的肩头，他明明没有用多少力气，可我的身体也只能顺从地瘫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恢复的话我已经够了，我主修的是阴阳力的质，现在已经恢复大半，而且体力也可以再挥剑了。”使不上力的身体，在这个男人手上，我连挣扎都做不到。只有自己的嘴还能继续叫嚣。
时间似乎是未曾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整齐的褐色发丛中不夹杂一丝白发，以他现在这个年纪哪怕额头上已经有三道皱纹也毫不为奇，可偏偏却能干净洁白到匹敌二十出头的青年。连时间都眷顾他的人类吗……
“怎么都这么倔。”他轻声唠叨了一句，随即便松开了压制我身体的手。
“喂，适可而止吧，连湘村的人都被你直接吓回去了，你还要这样下去吗？”终于摆出一副师父模样的他突然间严肃起来。“现在不是过去那个妖兽横行的时代，我们已经可以休息了，没必要再被罪孽束缚……”
“抱歉呐，师父，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已经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了。”我冷笑一声，勉强地从床上挺起身体，“束缚我的不是罪孽，而是过去。抛弃掉罪孽的阴阳师就成了普通人。你已经自由了，师父。”
使不上力的右手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即便如此，那个人也没有再阻挠我。不对，从过去开始，那人就没有一次阻止成功过。
扶在破旧的木门上，我站住身体。扑面迎来的雨后清新的空气，洗刷掉体内残余的血腥。
“如果束缚你的过去真正成为过去时，你还会成为普通人吗？”
“无意义的问题。”
“你的回答果然也是这个吗，”我又一次听到他沉重的叹息，“确实很像，你们两个。”
“好了，该说的我也说了，能教的我也全部教给你了。从现在开始，你出师了。”
这是变相地逐出师门吗？嘛…无所谓，正如他所说的，自从一年前开始他便没有再教过我任何知识。
“这个给你，当作出师礼物。”他直接将一枚金色的小牌子塞进我的口袋中，“等你到大一点的地方才有用，这种小地方没人识货的。卖了的钱够你生活一辈子了。为师能告诉你的只剩这些。等你想通了，就安稳地活下去吧。”
哼，我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虽然这是不可能的。”我还是规矩地朝他行上最后一次礼仪，“那么，告辞。”
这就是我与他的告别辞，干干脆脆，他用一块不知名的小东西，换走了这座本属于两家的财产。
某个冬天，这里的原主人双双离去。
某个春天，这里只剩下最后的三人。
某个春天，这里只剩一对师徒。
这个春天，这里已经没有了原先的血脉。
那么…你也是，永别了。
日光灿烂得十分混账，照耀在窗上反射来的光芒晃着眼睛。作为这所房子的主人，我最后一次凝望着这座庞大的灰暗建筑。
“小子，快点走了。”贪婪不耐烦的声音，这是在害怕我继续犹豫。
“我明白的。”
藏在庭院谷堆中所露出的黑色一角。曾经有个擅自闯入这里的小偷，因为夜色的缘故将它认成贵重的值钱物。贵倒不至于，重确实很重。
“喂，当着别人的面说贵啊重啊的，小子，你找打吗。”
我又没说出来，话说你也不把自己当女的，那么执着体重干什么？
“嗯……确实是有点道理，但我怎么感觉那里不太对劲。”一向以脑子不好而著称的贪婪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果断放弃。
拂去盖在贪婪上的浅浅一层稻谷，黑色的“棺材”再一次暴露在阳光之下。与光明相对的黑暗尽情地吞噬着照耀在它身上的光明。血色的纹路穿行在它的表面，深夜之时更像是血流涌动的血色棺材。
“小子，该走咯。”
“我知道的……但是还有我没告别的人。”
“这次是永别了吧。”
“嗯，是到永别的时候了。”
手掌轻轻发力，木头独有的粗糙触感在手心中漫延。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喜悦和痛苦便同时涌上心头。
为了不再后退，唯有前进。哪怕前方等待的只有愈来愈重的苦痛，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前进，这就是我的赎罪，负罪之人没理由安稳地生活着。
对吧，羽瞳。
连同你的罪一起，都由我一人背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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