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是人的话总会做过几个梦。狭义来讲，梦什么的估计是指晚上沉入梦乡时所遇到的事物。如果先祖真要规定“梦”这一个字来描述这一个具体的事物的话。那么光是描述这整个世界每一个事物所需要的字，恐怕仅凭先祖忙活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吧。
不可思议呢，哪怕是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哪怕是单纯的一个“梦”字，都令人有种快要哭出来的感觉。
独步江畔，落红酒樽，他人影边，只缺他人。
这是从哪里看到的，还是自己偶然间想到的。现在早已不得而知，久远正是因为遗忘才显得久远，也许正是因为那时候羽瞳眼眸中不经意间闪过的一丝愤怒才让我有心思记住它。
为什么……你要念这个？
她曾经这么问过我，这是她提出的问题，为数不多的问题。但每一个都是我如今为数不多的悬疑。为什么要念这个？我不清楚，但我清楚的是，我清楚自己不是因为想念这个才念的。言语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她能传达些什么远远超乎自己本身的讯息。
时至如今，她也依然传达着。
春日初升的阳光十分柔和，暖暖地烘晒着一直处于紧绷的肌肉上。过于碍事而随意扔在不远处的阴阳袍，深夜的低温也在逐渐回升。笼罩在身边的寒冷开始褪去，不错的舒爽感。
粗糙的剑柄一如既往地摩擦掌心上的老茧，像是猫用它那先天粗糙的舌苔舔嚅主人的手掌。空气中腥甜的部分也在我的鼻中过滤成纯粹香甜的味道。哀嚎，原先盛壮的咆哮逐渐变为零零落落的哀嚎。宛如即将完结的交响曲——在我的指挥下所完成的美妙乐曲。
不错的一晚。
“小子，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说你纯情还是变态。”
突兀中，熟悉的女声从某一处响起。之所以说是某一处，是因为我根本无法感知出声音的具体位置，即像是在耳边，也像是在远处的微妙感觉。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在沉浸中被她打断也不止一次两次，倘若是别人我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搭理她。
“这么说来我很特殊咯。”她显然是故意重复起这个从以前开始便知道我回答的问题。
就算我不用回答也没关系，从两层方面上来讲都是这样。
腥风血雨之中，我犹豫片刻，也仅仅只是片刻之后，我还是张开口，尽量克制自己寥寥无几的情感：“我不能没有你，这是事实。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老师，也是目前唯一能信的过去的家伙。”
我顿了顿，身体机械地向前摆好剑式。寒冷的剑光与印象中的轨迹相重叠，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绚丽的血花停滞在似乎变得有些不很真实的空中。
“就算如此，我也会斩了你，在不违约的基础上斩了你。总有一天，站在这里的是纯粹的我，或者你。”
“因为我…比谁都厌恶着你。贪婪。”
“哪怕此时此刻的我只会相信你这么一个人，哪怕除了你就再也没有能去相信的家伙……”
“但果然我还是深深地…恨着你。”
沉寂的草原上，只剩下最后的幸存者的声音。没有喜悦，只有能让人轻松辨认出的不快。
剑刃掉落，而又碰巧撞到草中的一块硬石上。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在安静中显得十分刺耳。
“妖…妖啊，你，你…是……”
迟钝的身体懒散地向身后声音来源之处转去。就算是已经知道那人会展露什么样的表情，我也还是得转过身。礼仪？并不是因为那么无聊的理由。
“喂，这些是我的猎物，你站在那里是想干什么…滚。”我装作毫不在乎地抹去黑剑上残留的狼血。有些昏暗的视野，模糊的思考，但都不会对此刻的我造成任何影响。
若要问我为什么的话，那当然是……
“呐，你究竟是想让我们成为你的猎物呢，还是说，你想成为我的猎物？”
沉默，与死亡相符的沉默。不否认，这是我刻意制造出的沉默。沉默使人恐惧，对一般人来说，沉默就意味死亡。怕死是所有生物的本性，作为人群中混入的异种，唯有把握他人思想这一条路可走。
只有把弄着人类的心理，推测人类的心理，玩弄人类的心理，从而才能在人群中生活下去。
视野里变得模糊的人影。缩小的人影。脚步声，匆匆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轻。
好了，现在，这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不人不鬼的家伙。
所以，已经可以不用再警戒了吧。
横尸遍野的景象，漆黑的脉流从狼的身体上浮现，散落于空中。血色的草地上，烧焦的草与封于冰中的草相望着。唯一的男人独自站在狼尸群之中，眼神溃散。
“命运决定着何人前来，心灵决定何人留下。心灵带领何人前来，命运决定何人久居。哗众取宠的反抗者，只不过还是那个小丑。”
这是逞强，不管怎样都要流利说出的一段台词。言语即使弱者的武器，反抗一切强者的武器。也许这个武器再怎么脆弱，但至少能对遥遥在上的那些虚幻之物表达出“愤怒”。就算这种愤怒也只是它们眼中渺小的笑话。可如果我连这种笑话都不去说——
这个混账世界还有谁能记得她的存在。
还有谁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我这么一个混账东西。
那个春天，妹妹死了。作为我最后的亲人，代替我去了玄冥。
愤恨，愤恨，哪怕只有这个恨也好。我还有活着的理由，这就足够了。试图攥紧的右手空空垂落，视野终于变得黑暗。这也是当然的，体力，精神力，以及阴阳力，无一不被自己消耗殆尽。这种类似折寿的做法，换来的是一个妖群的毁灭。高兴是无法言说的，但我仍想说出这份喜悦，尽管并没有什么听众的存在。
黑暗，身体沉溺在黑暗的庇护中。正是黑暗才衬托出光明，正是安全才造就出危险。既然如此，何不早早背离所谓的那些正面。人类憎恶的，人类唾弃的，偏偏是那些人类所抹杀不掉的东西。
抹杀不掉就好了，活着就好了，这份丑陋不堪的生命不是为了享受才苟延残喘的。仅仅只是为了赎罪，在罪孽彻底消逝之前，我还没有休息的理由。
起来，继续。只要克服过疲惫，只要遇到下一只妖，我就能再次挥剑。
那么现在——我对着身体下令：
把眼睛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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