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围猎时听到的那些不好的话,我只先答应了江澄,团成一团在他卧榻旁的软垫上凑合一晚,第二天外头依然下着雨,又懒懒睡了一天。直到傍晚前雨终于停了,夕阳在西边崭露头角,第三天早上我回房梳妆好后去校场寻觅江九歌的倩影。
我找到她后便攀谈起来,主动问了很多关于她自身的事。以前我俩之间的沟通多由听她讲好玩儿的趣事。我实在不懂得这些人情长短,从未关心过她本身,这下交谈过后,才知道她今年十七,比金凌大一岁。
“今天为何忽然问起这些?”她今天一改昨日的颓丧,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腮,笑说:“仔细一想,好像从来对你的事情不曾了解。”
九歌抿嘴一笑,轻捏我的脸:“你也不是普通人,突然关心起这些,我才觉得奇怪呢。”
现在是休息时间,众弟子四处散开,只懒懒的晒太阳,亦或躲在树影下乘凉聊天。我俩立在树影旁的石阶下,一旁树影里几名男女围在一起,其中一人忽然道:“什么声音?”
一众男女修也都茫然四顾,九歌道:“我也想问,刚才就听见了,伶仃清脆,甚是美妙。”
这才发现我晃一下,便有声音从我身上发出,我拿出来问: “是这个吗?”
他们的目光尽数被吸引到我举起的东西上,无一不叠声赞叹。有个样貌清俊的男修道:“何等精美的环佩,玉声璆然,珑月姑娘从哪里得来此等宝物?”
我答道:“是已逝去的一个人所赠,原本是他想送出去的定情信物。”
听见“定情信物”一词,在场男女眼神都飘忽起来,各做姿态。那男修也呆呆盯着这对环佩,喃喃:“何其有幸。”
我不解地反问他:“什么?”
他回过神,腼腆一笑:“没什么,想起了一个人。”说完眼睛往我旁边悄悄瞟来。
我转头看了看江九歌,随即回头问他:“看来,你是心里有那个人了?”
他听闻先是一愣,旁边几个人都哧哧低笑。
我看着手里雪白的折射着美妙光芒的环佩道:“可我一直不明白,为何道侣就如此独特,非要私定终生呢?自由快活岂不更好?”
“这便是你不懂了。”江九歌在旁边笑道。
虽然知道她只是与我顽笑,但我还是有些生气。赌气般地回头对那男修道:“你,解释一下道侣什么意思,如果合我心意,就把这环佩送你。”
他明显被惊到了,见我是认真的,便沉着声音,神情严肃,如念书那般:“道侣,命定之人,倾心之人,携手相伴一生,不离不弃,直到终老。”
“说的不错!”周围的弟子们鼓起掌来,跟着起哄。
“姑娘,你就将环佩送给他吧,我看这小子早就想要到不难烦了!”似是他伙伴的男修在一旁笑嘻嘻说。
身旁围着的一部分人忽然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煞是神秘地互相交换眼神,被夹在中间的他一张薄面皮刷地变红,与那人两人打闹起来。
昆仑山上,众灵兽聚在一起,尚且年幼的我问何为道侣,有老仙兽说:“道侣啊,就是命定之人。命定之人呢,就是即便相隔两地,但只要红线拴着彼此,仅仅在人群里无意回头瞥上一眼,就是一场命运的相遇。”
我懵懵懂懂点点头,他又说:
“命运里冥冥之中的红线,看似纤细,却经得起世上最残酷的时间敲打。看似牢固,却可在弹指间一吹即破,一碰就碎。就如一坛香气诱人的陈年老酒,明知喝下去会醉,会心口灼烧般的难受,可那些人依然是前赴后继,自愿大醉一场,甘之如饴。连天上的神仙不小心陷入其中,都不能完全保证不会沉迷在那里面。屈服于情劫自甘堕落的,那可是数不胜数哟……”
回忆至此,前方树荫下立着一直未凑近的两人,其中一个梳高辫子的女修斜眼向这边冷冷一笑,嘴里冷飕飕飘出来:“装腔作势。”
竟是之前围猎时对九歌出言不逊的二人。
对她们的面孔我依然记忆犹新,收了环佩走上前问:“你们有何不满?”
高辫子道:“不满?我可不敢。”
我仔细盯视她的眼睛,蹙起眉,陈述我得出的结论:“你嫉妒了。”
两人听闻后一个眼神慌乱,一个眼光扑朔。前者即那个高辫子,毫不避讳直面我的眼,嗤笑:“姑娘是哪里看我们不顺眼?竟是口出狂言来招惹是非,难道和江九歌在一起呆久了,也胡言乱语起来了?”
一旁若干人早哑然一片,甚至有人默默躲开。九歌见形势不对,上前挡在我身前,对着高辫子道:“与珑月无关,别把她扯进来。”回头对我说:“你别多心,我们走。”
趾高气昂的姑娘的声音在我们身后陡然高了一个度:“这就要走?你把我俩当什么了?不把话说清楚就想走?亏还是个宗门世家子弟,还有没有礼数!……”说到这,她略一停顿,掩唇一笑:
“……啊,不好意思,我竟忘了,你跟我们不一样,大概是没人教。”
“你闭嘴!”江九歌忽然转过身,忍无可忍地抬手朝脸挥去,对却被方瞅准捉住了手腕。
九歌气极了,两手不住发抖。对方见了嘲讽更是变本加厉:“哟,说不过就想动手,你昨天嘴皮子不是挺厉害的?怎么,看这里人多,不好意思了?”她们的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错,俨如兵戎相见,周围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站在九歌后面的我的心脏砰砰直跳,秉在胸前的四指刺压着掌心传来刺痛,身上的寒毛都立起来。
迄今为止如此红着眼的江九歌从未在我眼前出现过。无论是谁,她们身上散发的味道令我感到陌生,甚至令我害怕。
九歌的眼眶红如鲜血:“阿蓉,我念在你我以往的情义,也不计较你方才出言不逊。你真的要在这里,和我撕破脸皮吗?”
阿蓉也丝毫不输气势:“念情义?你若念情义,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现在自己又看不住东西怪别人,谁知你是不是想随便找个理由就找人麻烦?江九歌,宗主宠你,喜欢你的人也很多,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意凌驾在别人头上,尤其是我!”她眼睁的铜铃大,甩开九歌的手腕,喘了两口气,瞪我一眼,与旁边的人转身离开了。
气氛一度凝滞到零点,九歌颓然低下头,默然良久。周围的人不知何时都悄然散去了,我看着她垂着抖得零碎不堪的肩膀,白皙的手腕上海还留有鲜红的五道指印,豆大似的泪珠一颗颗砸在她的脚尖。我只能惶然无措地看着她悲伤的侧影,心里急得要命,不知如何是好。
而此时先前的那名男弟子越过我走上前,轻轻搭住了她的肩。“九歌……”
九歌哇的一声扑过去,他伸手一下下摩挲她的背,眉宇间是同样的难过。我们三人立在树荫下,我的手死攥着自己的袖子,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多余,该离开了。
良久我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我做错了吗?我不该直接当面戳破那个高辫子吗?
“难道我也只是个外人吗?”
“谁是外人?”江澄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他目光也落在我的脸上,瞬间转为诧异,“我可头一遭见你这般满面愁容,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