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荷塘

江九歌见我浑身脏兮兮的落魄模样霎时红了眼眶，我不禁设想假如哪天自己突然消失了，最难过的肯定是这位善良的姑娘。

在我回到莲花坞的第二天，外面便下起细雨，连着下了三日。这期间江宗主老老实实呆在莲花坞里审批卷宗，我得以趁着窗外下着淅沥小雨的午后，暖暖和和地围成一团，趴在伏案阅卷宗的江澄的双腿上小憩。

吃得饱睡得足，没几日我身上的伤便好全了，又可以到处撒欢，只不过最近有一个人让我不得不在意起来。

莲花坞里无论是男修女修以至厨子仆人，一见到我总会凑近来逗弄两下，唯独这位姑娘总是侧身坐在池边的水榭里，注视满池的娇美芙蓉，回头发现我盯着她看时，也只略一点头微笑，既不会凑上来，也不想抚摸我。

外面进来偷看云梦弟子练剑的小童们，对我究竟是狐狸还是老虎都要争论一番，她却对我不感兴趣，高冷的姿态活像第二个江澄。

这日，我终于迈开步子坐在她身边，想看看她终日独自一人坐在这儿，究竟在看些什么。

“这里景色很美对不对？”那姑娘发现我后，扭头对我粲然一笑。

虽是每天都能观赏到的景色，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少倾，她又转头问我：“你喜欢莲花坞吗？”

我抬头看她，在心里回答：“当然是喜欢啊，有谁会讨厌这里呢？”

“是吧——我也最喜欢这里了。”

我惊愕：“你能听懂我的话？”

“对啊，这有什么难的？”她露出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这是我第一次能与人正常交流，心里不禁有些小激动。

“你很特别，我看得出。你不是普通的灵兽，体内的灵脉回路也十分稀罕。”

“我不知道…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我难过地低下头。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着我的额头：“你的灵力，应该是来自于这枚印记哦！不信你运气试试。”

我按她说的方法试了试，忽而浑身一机灵。

“咦？”我浑身的毛皮有一瞬间全部变成了耀眼的白光，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那天夜里，我又梦回氤氤氲氲的云雾中。正做梦，我的身体却从江澄房间的地板上不知怎么辗转到他床上，压的睡梦中的他呼吸不顺。他脸色很不好地睁眼坐起身，我被迫从他胸膛前的被子上滑落滚在他脚边，跟着不知所云地醒来。

次日我将这些发现告诉那位小姐，她笑着道：“应该是你需要贴近灵力强大的人，借助一些外力，才能无形之中将你的力量真正激发出来。”

原来如此！

自那以后我都钻进江澄的被子里跟他一起睡。他一开始很抗拒，但我粘在枕边不走，他便懒得管我了。

直到半个月后，早晨我被江澄几乎是贴着耳边喊出的惊叫吵醒，我半睁开睡眼，见他惊魂未定地盯我看了半晌，旋即反应迅速地脱下紫电，将我捆了个结实。

我惊异地睁大眼，浑身动弹不得，这才发现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

“江澄？”我试着开口，然后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能正常地说话了！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不对！你是谁派来的奸细？”穿着中衣的江澄早就跳下床，抽出他的佩剑，剑尖抵着我的咽喉，冷眼凝视我。

我咽了一口，干笑道：“江澄，我是你的月儿啊。我叫珑月，我早就想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

“撒谎！什么荒唐事！你也不会编个正常点的？”

重点是这个？

我尝试安抚他：“你用紫电捆着我我也动不了，你先把剑收了好不好？你这样我不方便说话。你先让我坐起来，我慢慢给你解释。”

他依然举棋不定地望着我，最终收了三毒，大概是觉得我说的不无道理，只不过警惕性依然未减弱半分。

为了让他相信我的身份，我竭尽所能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复述出来，但他脸上的迷茫和质疑告诉我，这并不是一件能让人轻易接受的事儿。

眼看他准备叫人把我关押，我却不知如何将自己变回原形。为了阻止他，我一股脑地想着：豁出去了！

我喊住他：“你看着我，亲眼看！不许眨眼！”然后挪动自己的身子，低头将旁边木案上的果盘里的几颗莲子吞进腹中。

“唔——”我难受地合眼皱眉，感到那几颗莲子化成一团火焰似的燃烧着腹部，进而点燃了整个身体，我不禁痛苦地低吟，发出野兽的嘶吼。

因为我记起来我不能吃水果和酒以外食物的原因：如果吃了，会对我的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继而将我从人的形态打回原形。

退回原形后我艰难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回望居高临下复杂地凝视我的江澄。

我连呼吸这个最基本的举动都进行的十分艰难。不知过了多久，江澄才缓缓欠下身，抱起浑身脱力的我横放在他凌乱的床铺上。见我疲惫地阖眼，他转身消失在房间里。

在那之后据江九歌说，我昏睡了整五日。

醒来后，身体不知何时恢复成人形。我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江九歌不久后来看望我，表示她已经知道了大概前后经过。

这个房间是为了我特意临时腾出，之前无人住便只用来陈放物什，就在江澄房间隔壁。

对于我本身，江澄的做法是严令莲花坞里的人将我的事烂在肚子里，如若谣传必定重罚。

“我才不想让莲花坞变成一座观赏园！”看着江九歌生动地模仿当时江澄的表情和语气，我靠在床头忍俊不禁。

“不过，没想到你竟然是天上掉下来的灵兽，我可真是大开眼界了。”江九歌甚为讶然地用观赏稀奇动物似的眼神看我。

“我？天上掉下来的？”

“你不记得了？”

我活像长在路边不知名的小野花，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原来这几日江澄不仅派人外出秘密搜罗信息，还动用关系去各大名门望族的藏书库里翻阅古籍，这才将我的身份摸出个大概。

“讹兽的后代、王母娘娘最喜爱的灵宠、三百年前下凡历劫的灵兽……不愧是月儿你，真厉害！”

“三百年前？！”我愕然。

“是啊，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古籍中记载原本你早应该提早完成历劫重归天庭，但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自那以后便失联了，杳无音信。看你这样，是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了？”

我感觉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躁动不安。

江九歌安抚了几句后，我又昏昏睡去。江澄在那之后也来看过我一次，知道我记忆有损，脸上依旧不冷不热，叫我快点好起来。我尽量表现出乖顺的一面，见他没有将我扫地出门的打算，暗地里沾沾自喜。

待身体迅速恢复好，有了一些灵力，我隐约觉得有恢复记忆的预感。平日我开始以人的形态活动，换上女修的衣服，就去看江九歌她们练剑。

要说现在的生活与以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莲花坞里的人们对我的态度俨然大变，完全是敬而远之。我走来时路上的人只当没看见，走了后就开始在我身后小声议论。

我不止一次因此对江九歌抱怨：“难道我会把他们吃了不成？”江九歌也只是前仰后合地笑个不停。

莲花坞里的每个人都要忙碌自己的事儿，我不由得开始怀念自己没化成人形的那段愉快的时光。

江澄在书房处理事务时，默许我在旁边做端茶倒水递个账本之类的小忙。只是最近几日，我留心发现他身体似乎出了问题：脸上时不时露出疲惫的神色，间有几声咳嗽。这样的他在平日里可是难得一见。

他蹙眉揉着一边的太阳穴说要回去休息，我便退出书房，怀着心事漫步，只盯着眼前的路，却不知不觉晃进女修们住的别院。

我把江澄的异样同水榭里的那位姐姐倾诉，她提议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他很快好起来，但需要你出一份力，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