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远的地方幽幽传来教堂的钟声,此起彼伏,忽轻忽重,四面八方的钟声交织在了一起,雨停了之后,钟声变得更明显了,酒吞皱起眉头,握着奶杯的手指紧了紧。
糟糕极了,竟然忘记做礼拜这档子事。
坐在床边的大天狗用目光一寸寸打量着酒吞,酒吞被看得很不自然,移开视线。
窗棂断了几根,凉意顺着缝隙溜进来,这个城市不会太冷,却也总阴雨绵绵,窗棂的事迟早要处理一下。角落里堆放着几幅劣质油画,一开始打算装饰房间用的,后来酒吞犯了懒,便由着它们一直放置在那里,每天早晨打扫卫生的时候都会想着,待会儿就把它们挂起来,过后转了身又会忘记。这间酒坊有三层,位置却并不多么宽裕,酒窖在地下一层,酒吞住在二楼,可利用面积只够分隔出厨房卧室和洗浴间。以往总觉得卧室很空,他不得已在房间右面的墙壁旁搭了书架,还利用多余的木头造了一面桌子,那段时间他沉浸于做个木工,甚至想着就此转行也无不可。另一整面墙堆着几个玻璃酒柜,收藏着他心爱的通过各种途径得来的酒壶,酒瓶。书架,角落里的零碎杂物,桌面上心血来潮买回来的地球仪,珍爱的酒壶,窗户缝里透进的风,占据视线和注意力的存在已经这么多,还是没法忽略掉大天狗那两道灼热的目光。酒吞一妥协,那枚复古怀表的模样又涌进了脑海……
“为什么是六年?”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开口打碎了这片沉寂。
“你这样问一个失忆的人,渴望他给你什么答案呢?”
“抱歉。”
“没关系。”
“不过,真的很巧。”
“嗯?”
“我也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什么意思?”
“可是长老们似乎都不太希望我恢复记忆,黑晴明大人虽然没有明说过,从他和雪女的对话里我也多少能感觉到,最近几年里一直在帮我张罗婚事,说务必要让最纯种的血族血脉得到延续什么的……”
眼前的人从一分钟前就开始在说酒吞完全听不懂的话了,酒吞极力从他轻重点全无的话语里摘出主要信息来。
“你是说你被迫相亲了?”
“没有。”
“看来做个吸血鬼也会有自己苦恼的事情嘛。”
“是的,你接受我作为吸血鬼的身份了吗?”
大天狗说这句话时,眼神里隐隐约约闪动着期待的光芒,像是极力克制过,却没有克制住。
“我认可你,但是认可不等于接受,接受需要时间。”
酒吞难得罕见地用认真的语气回复。
“谢谢。”
仿佛是幻觉,酒吞觉得大天狗的脸色没那么苍白了。
“今天是星期六吗?”
“是啊,过糊涂了,连礼拜都忘了做。”
酒吞轻轻地叹气,将早已转凉的牛奶递给了大天狗,大天狗接过放回在了身后的桌上,肢体仿佛有记忆一般,两人的动作衔接十分自然,就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过很多年一样,这让酒吞感到惊诧。
“也许你的上帝安排你等待我过来。”
“开什么玩笑,我刚才说过了,我也许是有男朋友的,记得吧?”
酒吞一脸不要开玩笑了的表情。
“可是你也说他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消失了。”
“所以你要泡我了吗?”
“我不知道,只是不带目的地复述一遍你自己说过的话。”
大天狗这个人太没有情趣了,酒吞想,就算他真的要泡自己,也一定不要搭理他,和这样的人生活会被气死,不会因为他是人类还是吸血鬼而有什么区别。
“你为什么信仰上帝?在你的酒坊门口都没见过十字架之类的。”
大天狗说着望了望四周房间的布置,普通,杂乱,典型单身汉的气质。
“要是我放了,你还进得来吗?”
像是突然说破了什么,酒吞话一说完,脸唰得红了。
“你在等我?”
“不,你想多了。”
“你为什么会信仰上帝?”
“我不信仰上帝,可我需要一个寄托。”
“如果你的上帝知道他的子民对他的爱是虚假的,恐怕会伤心。”
“上帝的子民那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有什么好怕的。”
大天狗不太认同酒吞的说法,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该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当然。”
大天狗刚站起来转过身,却被酒吞抓住了手腕,该死的,冷冰冰的,属于死人的温度。
“能不能不要凭空消失,你像个人类一样正常地走出去可以吗?”
“可以。”
大天狗打算迈步,却发现酒吞并没有放开自己的手腕。
“你还会过来吗?”
拥有着红色瞳孔的人问他。
他还会过来吗?
“不知道。”
大天狗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酒吞松开了大天狗,莫名有点后悔,不该问的,的确不该问。只是这次见到大天狗,身体和大脑都有点脱离他自己的控制,连话也说得颠三倒四,反常得可怕。是因为他们都是没有过去的人,所以才会彼此吸引吗?哦不,也许只是他单方面地被吸引了,酒吞这样想着,对大天狗告了别。
“那再见。”
“再见。”
皮靴敲击着木地板的声音渐渐变远,在楼下的木门吱嘎吱嘎合上之后,酒吞下床找了点酒喝。
冰凉液体滑过喉管的感觉一如既往地迷人。
过了几天,一向安静的隔街似乎变得喧闹了,汽车载着大堆的吉普赛人“侵入”了他们的村落,马戏团和卖團淫團女们的生意好得让当地各个店铺的老板们眼红,入了夜他们却也忍不住去找那些年轻又活力满满有着粗长黑辫子的外来姑娘们,要是到了深夜,到树林里转上一圈,每隔几棵树准能借着虚弱的月光看到一条摇摇晃晃的吊床,色團情團淫團靡的声音此起彼伏,像在竞赛似的。
坐在高脚凳上的白毛男孩儿说得绘声绘色,像是亲眼目睹过。
“啧,你也想试试,对不对?”
“才没有!”
白毛小鬼立刻大声反驳道。
酒吞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这个叫茨木的家伙还真是个小开心果。
茨木随着酒吞毫不收敛的笑声,脸色逐渐变红,连耳根子都要烧起来了。
“不逗你了。”
酒吞习惯性去摸白毛小鬼的脑袋,正在这时,大天狗又披着一身雨水走了进来,酒吞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来。
奇怪,今天的村子,可是晴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