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稀奇，酒吞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六年，六年的时间里，竟然都不知道隔壁钟表维修店老板的模样，在他的猜想里，那应该是一位留着络腮胡，为人亲切的老头儿，晚上关了店会去就近的小酒馆里随便要一杯杜松子酒打发无聊的老年时光，说话的时候嗓门很大，笑起来胸腔里像跑火车一样发出连续的咔哒声。
直到这天。
直到这天，一头银色短发的年轻人走到他的店里，用他那清亮的声音彬彬有礼又略带羞涩地说。
“嗨，你好，我是隔壁钟表店的，能给我一杯加冰的伏特加吗？”
完全不同于自己的想象，眼前的男孩子年轻得过分，看起来似乎刚刚成年，难道他从十六岁开始就经营店铺了吗？能力还真是令人感慨。
“当然。”
酒吞熟练地把一杯加满冰块的伏特加递到了眼前的年轻人手中。
“请用。”
“谢……谢谢。”
年轻人有点局促地接过来，金色的眸子躲闪着不时偷瞄酒吞。
“小鬼，有什么事吗？”酒吞在吧台后枯坐着，店里就这么一名顾客，他的注意力实在很难不放到顾客的身上，尤其是在这名顾客毫不自知地频繁偷瞄他的情况下。
“不，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实在太美了，就像新生吸血鬼的眼睛一样。”
酒吞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啊，不，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真的很美！我很喜欢吸血鬼的故事，独自研究过很多书籍，如果这么说给您带来困扰的话，非常抱歉！”
年轻人从高脚凳上下来，局促地鞠了一躬。
这孩子未免太懂礼貌了些，不知该如何对付这样的小鬼，站起来长臂一伸，覆上手掌揉了揉那头软乎乎的银发。
“没关系，不要紧张。”
男孩却咻地就跑开了。
啧。
真是奇怪的小鬼。
酒吞的生活依然是这样稀松平常，除了银发小鬼的造访变得频繁了些，几乎没有其它的改变，偶尔照镜子的时候，会注意到自己的眼睛，像血一样艳丽的红色，真的是吸血鬼的眼睛吗？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双金色的眸子，像琥珀一样的眸子，吸血鬼的眼睛不都是红色的吗？所以那果然只是一个恶作剧吧，瞬间消失什么的，是魔术吧。
做了香艳的梦。
梦里的人的面容，身形，性别，模样，什么都记不清，大约唯一的印象只剩下那是个男人这样的信息，他是被进入的一方，似乎还觉得非常享受，他们的身体很契合，可能他们是恋人，又或者是，性伴侣，酒吞想不起来，也懒得和回忆打交道。
每次当他想试图回忆过去，都会被剧烈的头痛逼得喘不过气来。
阳光充足的一天，酒吞去院子里晒洗好的床单被罩，都怪那些该死的春梦，害他清理床上用品的次数也变得频繁了。日头很大，阳光晒在皮肤上，让他的眼前一阵晕眩，站不稳身体，差点扯着被单摔在松软的土地上，皮肤也有种在被灼烧的感觉，很痛，甚至闻到了烧焦的味道。等他从晕眩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感觉受到灼烧的地方白白净净，没有丝毫异样。
那个金色眼睛的家伙居然又来了。
明明早晨还是大晴天，他来的时候，依然带了一身的水汽，皮靴上沾满了泥土和青草的碎屑，踩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清晰的鞋印，酒吞心疼地看了看自己撅着屁股擦得油光发亮的地板，然而来人掀开兜帽露出那头金发时，他却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惊喜侵袭，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是他。
是那个自称吸血鬼的家伙。
“还是要兑了水的伏特加吗？”
“是的，谢谢。”
金色眸子里闪动着晶亮的色彩，像是为了酒吞能记得他而感到喜悦。
“最近生意好了点。”
大天狗吃惊地抬起头看他，像是在质疑这句话的可信度。
“对门的小鬼经常过来照顾我的生意。”
“我也去照顾过他的生意，不过没能照顾上。”
“嗯？”
“那天，我去他的店里修表，不过他后来告诉我，这只表已经无法再维修了。”大天狗说着拿出自己珍惜无比的怀表。
“哇，看起来是有些年代的东西了，很贵吧。”
“不知道，感觉对我很重要，希望他有一天能重新转起来。”
酒吞的手指轻抚着怀表壳上凸起的花纹，虽然把一个陌生人珍惜的东西这样捧在手掌里显得过于逾距，他却舍不得放下这块表，总觉得，有点熟悉。
脑海中闪过零碎的片段，像巨浪打过，头痛得快要疯掉，连胃里也翻江倒海地发出抵抗，恶心的感觉一波一波涌来，眼看着怀表就要顺着酒吞的动作跌落在地上，被眼疾手快的大天狗以反人类的速度抢救了回来。
“对不起。”
酒吞揉着太阳穴，感到十分抱歉。
“没关系。”
大天狗抱起了酒吞，木质楼梯上了年纪，吱吱嘎嘎地发出响声，又窄又陡的楼梯，脚下的木板踩起来令人心里不踏实，大天狗提心吊胆地抱着酒吞，每一步都踩得缓慢又坚定，还是很忧心这脆弱的木梯是否能承担得起他们两人的重量。
“总觉得，你很熟悉。”
大天狗拿出叮过的热牛奶，递到酒吞手里，才慢吞吞地，一个词一个词地说道。
看起来是很认真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可能，是个基佬。”
酒吞握着温热的牛奶靠在床头，有点难为情地说出这句话。
“你这么搭讪我，是看上我了吗？”
“不过不太好意思，我好像是有男朋友的，可惜我现在失忆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也有可能他已经死了，或者消失了。”
“毕竟我现在，只有从六年前开始的记忆。”
说完这句，一直认真聆听的大天狗猛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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