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手提兔子灯的姑娘有一双弯弯笑眼,就算未笑也自带三分笑意。
望着那位姑娘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身旁的男人时不时回应两句,许是觉得男人有些敷衍,姑娘突然佯装恼怒,男人立时捧上拿在手里的糕点,见姑娘转怒为喜,男人露出一抹宠溺的温柔笑意。
顺着她目光所及,三娘轻推了推杏儿道:“喏,你看那个姑娘像谁?”
杏儿还在偷吃着桂花糕,冷不防被一推,唬了一跳,忙抹了抹嘴角,顺着三娘所指的方向,瞅了半晌,突然惊讶道:“好……像小姐。”
杏儿这一声说得极大,她自然也听到了,黯然收了目光,满街琳琅满目的灯盏,她突然没了观赏的兴致。
见她意兴阑珊,三娘有些无奈道:“这许多年,小姐也该放下了。不若就随三娘回去给老爷夫人赔个不是,也算全了一份孝心。”
她微皱了眉:“三娘若是来当说客,还请早日回去。”
曾经她也如那个眉眼弯弯的姑娘一样,单纯爱笑。
那年也是上元灯会,她带着杏儿偷溜出府,街上各种模样的花灯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她提着一盏莲花灯,随人流涌向表演杂技的摊子,却不想与一人相撞,莲花灯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那人一身青色长衫,身形高挑,面容清瘦,见碰碎了姑娘的灯,又羞又窘,连声道歉。她被他诚恳的样子逗笑,一盏灯而已,何足挂齿。
却不想那人真当了回事,她出来许久,正要回去,那人穿过人群,跑到她面前,将一盏好看的兔子灯双手奉上,脸上是温柔有礼的笑容。
她望着他额角滴落的汗水,那一双温和的眸子清澈见底,她突然红了脸道:“你特意去买的?”
那人有些羞赧,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打碎了姑娘的灯,理应陪姑娘一个。”
“只是……在下未寻到莲花灯,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也许事事命中都有劫数。
她提着兔子灯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晚上竟然能与他相遇三次。
夜色深了,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酒肆里买醉的浪荡公子遇见良家美貌姑娘,自然要上前调戏一番。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正觉羞辱难当,他如一个盖世英雄出面在面前。
那浪荡公子见有人坏他好事,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自然恼怒不已,一招手,身旁的家丁一哄而上。
她见他被打倒在地,满身是血,便要扑上去,那浪荡公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见她泪流满面,满眼担心,心下不忿,让手下人往死里揍。
幸亏遇上正满大街寻她的家仆,不然人真的怕是要被打死。
私自出府,还差点丢了清白,老爷夫人恼怒不已,她被关了禁闭。
待她被放出来,已然过了一个月。
她后来才知那夜轻薄她的浪荡子原来是县令次子,那人成日游手好闲,寻花问柳,是个十足的泼皮无赖。
然她未曾想到那个泼皮竟然托了媒人来下了聘,而父亲母亲竟然同意了亲事。
绝食上吊割腕撞墙她通通试了一遍,誓死不嫁,初时父亲母亲还态度坚决,然见她真是一心寻死,心下也不免有了几分迟疑,待到县令夫人前来商议婚礼事宜,二人便有了推脱之意。
她让杏儿多方打听那夜救她的男子,却一无所获。
那日,她收到县令次子差人送来的一封信…
若他不遇见她,也许会遇见一个善良的姑娘,娶做妻子,然后生一推可爱的孩子,永远幸福的生活下去。
她答应了婚事,换他平安出狱。
他消瘦了许多,原本高挑的身形突然如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一样佝偻着,眼里的温柔与纯净也被畏畏缩缩的闪躲代替。
看着他满身疮痍,她的心在滴血。
她守在他身边,眼看着那样一个伟岸的男子,被伤痛折磨的奄奄一息,她求来多少名医大夫,却抵不住一个被摧残的年轻生命的流逝。
“……对不起……”她说了无数遍。
他想伸手擦去她的泪,却是再也不能够了。
凤城县所有百姓皆知,杜家的女儿不知羞耻,待字闺中,却去做了别人家的未亡人。
她望着满街灯火,“这一世,我做你的未亡人。”
来世……
可不要再遇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