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的生意越做越大,叶府的那座老宅子也被翻修的越来越富丽堂皇,像是慢慢地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沾染了风尘气儿的文人,失去了一份特别的气节,反观旁边年久失修的陆家大院,虽然冷清,却依旧肃穆庄严,沉寂而挺拔。
再见陆誉廷是一个瓢泼大雨的傍晚,陆家的院子依旧大门紧闭,他那时已不再是和陆婉清并排坐在台阶上玩耍的陆誉廷,他手下的人都叫他陆长官。他们穿着黑色的皮衣,都拿着抢,几下就踹开了叶府的大门,冒着大雨一股脑地冲了进去。
门上琉璃珠子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震耳欲聋的枪声,嘈杂的哭喊声同时都在院内响起,或许只是短暂的几分钟,叶婉清却觉得漫长得有几个世纪。在这个敏感的时期,私闯民宅、滥杀无辜的现象时有发生。她害怕地缩在房间的桌子底下,两只手捂着耳朵,紧闭着眼,虽然现在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事,但只要他们家行的正,坐的直,就不会出现大问题。
枪声戛然而止,只有妇女微弱的哭喊的声音,叶婉清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情况,是不是匪徒抢劫?是不是巡警走错了院子?不知道爹爹和娘在不在家、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她慌忙地爬起来冲出房门,浓郁的硝烟扑面而来,横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个个都是陪她长大的亲人,鲜血混在雨水里,沾在叶婉清的鞋子上,她不可置信地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怎么会这样……原本以为只是一桩抢劫的小案子,一定是爹爹在生意上得罪了外国人,只有他们敢这么猖狂!只是…只是凭什么中国人就可以被随意屠戮?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片我们自己的土地上!竟让人无缘无故的随意欺负!或许前一秒还有人谈笑风生的宅子,后一秒就变成了血流成河的无人区……她望着满地的尸体,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声音颤抖,哽咽地喊:“爹,娘,你们在哪……”
一具一具尸体,鲜血浸透了衣裳,浸泡在雨水里,有的已经面目全非,她跌跌撞撞地在血水中翻找,一具一具仔细地辨认,手抖地厉害,却不敢停下来。
她又踉踉跄跄地往前院跑,女人微弱地哭喊声越来越近,她抹了把眼泪,干哑地嗓子带着哭腔急切地呼唤着:“爹…娘……”
抬眼望去,一群黑衣男子站在院内,前院的雨似乎变得更大,大得让她以为出现了幻觉,那个被雨水勾勒地更加立体的五官,熟悉的眉眼曾无数次出现在叶婉清懵懂的回忆里,她又抹了把眼泪,是他吗?怎么会是他…
她努力睁大眼睛,仿佛又什么也看不清,试探着喊了一声:“廷哥哥?”声音颤抖,苦涩无比。
“婉清,你快走。”微弱的声音让叶婉清赫然清醒,那个女人满脸污水,嘴角还留着血,衣服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几乎裸露着身子躺在雨水中奄奄一息。
而她的旁边,静静地躺着叶父和叶母,任雨水混着血打在脸上,也一动不动……叶婉清一瞬间如坠冰窖,瑟瑟发抖。
“砰”又是一阵浓郁的硝烟,女子应声而倒。
“姨娘!”叶婉清看着一个又一个亲人倒在自己面前,心里早已千疮百孔,苦不堪言,她疯了一样想跑过去,却被黑衣人拦住。
“把她带走。”陆誉廷淡淡的吩咐道。
叶婉清拼命挣脱,他示意手下可以放开她,“给你三分钟,收拾东西跟我走。”
叶婉清一瞬间仿佛所有信仰都崩塌了,惨死的父母和亲人,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姨娘,血流成河的老宅子,还有……拿着枪没有任何表情的陆誉廷,她咬着牙点点头,望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脸,直到再也无法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叠,她讥讽的笑道:“一别多年,你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叶婉清红着眼睛,指指院门:“陆誉廷,这里是我家……”又朝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你杀了我的亲人!”
最后她是被人拉着走出院子的,望着陆誉廷冷峻的背影,望着那终于和陆家大院一样死寂、一样紧闭的叶家大门。
小时候无数段温暖的记忆,在她心里被撕扯地生疼。
一别多年,他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