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于陆誉廷的记忆，叶婉清只停留在十二岁，叶府和陆府邻街而立，他们的祖辈都是当过才高八斗，满肚子笔墨的文官大臣，原本是根正苗红的书香门第，可是随着历史和时代的变迁，经历了多次变革后两个府邸日益衰弱，到了陆誉廷和叶婉清父辈的时候早已没有了先前的风光，唯一拿的出手的只有他们那历经了无数风雨，空荡荡的大宅子。

叶家宠女，叶婉清又是叶家的独女，家里虽不富裕，却也是受尽了宠爱。也许是因为骨子里有当文官的先祖的血脉，她不像别人家的小姐，爱喝茶逛街看电影。她就想读书 。叶家守着一个大宅子，下人是免不了的，叶父每年只靠做点小生意，供家里花销和下人的工资，早已入不敷出，哪有钱给叶婉清请先生。叶父正发愁，隔壁陆先生就来找他商量，陆家三少爷，自小与叶婉清厮混惯了，听说她要请先生读书也嚷嚷着要读书，于是两家合计共请一个先生，节省了花销，让两个孩子一起读书。

叶婉清随她母亲，性子温婉，对先生恭恭敬敬，在学习上也肯下功夫。陆誉廷倒不然，每日上课不是迟到就是旷课，先生没见过几回，倒是把莅临城的戏院歌厅，秦楼楚馆都逛了个遍。

小婉清免不了抱怨：“廷哥哥，今儿先生又生气了，你之前也愿意读书，怎么现在只天天听戏去了？”

陆誉廷敲敲她的额头：“你真笨呀，我之前要是不吵着读书，叶伯伯能让你读书吗？”

小婉清揉揉额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可是你成天去听戏，回头陆伯伯该骂你了，我看你还是……”

“就你喜欢听先生摇头晃脑的念之乎者也，”陆誉廷不耐烦地打断她，“现在都是新时代，还教这些，迂不迂腐！”

小婉清半知半解地眨巴眨巴眼睛：“那先生为什么只教我们之乎者也？”

陆誉廷笑：“因为先生什么都不会，学费便宜，”他又摸摸叶婉清的头，“现在人们都不学这个了，现在要学救国，学自强，以后我要去外面学政治，学外语，我还要学打枪。”

“真的？”

“对呀，我爹爹告诉我的。”

小婉清羡慕的扯扯他的衣角：“廷哥哥，等你学好了一定也教教我！”

“嗯，肯定的。”夕阳照着门款上古老的狮子头，院子外面的阶梯上，他们并排坐着。那一年十二岁的陆誉廷向十二岁的叶婉清拍着胸脯保证。

陆誉廷一家是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静悄悄地搬走的，当人们醒来时，那已是一座空荡荡的死寂的府邸。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走，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这就像是一颗粟子掉进大海里，只是短暂的泛起了一阵涟漪，而后又归于平静，人们的生活还在继续，那座毫无人烟的府邸依旧立在原处，无人问津。

叶婉清慢慢长大了，她懂得事多了，看着祖国日益沦陷，看着外国人的霸凌，她早已不爱听先生的之乎者也，她也想学救国，学自强。

爹爹的生意似乎越来越顺利，家里变得富裕起来，可爹爹不准她问政治，也不让她学着管家里的账房。有人说爹爹是发了国难财，有人说爹爹是和日本人合作，叶婉清不信，爹爹从小教她“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爹爹不会做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