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依旧是这样沉闷肃穆的气氛,仿佛死了人,坐牢,发生灾难一般,我实在不懂为什么要把家设置得和地狱一样,或许,他们在暗喻“家就是地狱”也说不定。我颇有恶意地想着。
依照平常,我穿过走廊。
仆人们依旧低头缄默得干活,见我来了,大多都提起嘴角,哭也似得挤出个笑容,恭恭敬敬得喊着“少爷”。以前我还会跑上前,要他们喊我阿望,现在谈也是孩子气的想法,那时可真狂妄,以为自己可就是世界呢。
好在那些仆人们一个个都诚惶诚恐得低下头,说:“少爷不要为难小人了。”他们的脸上是毫不作假的麻木不仁。我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呆滞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或许只有无情无义的人才能真正在这世上生存下去吧,若是不无情无义,那么人就不会受到这么多的苦难了,以至于连精神都麻木了起来,就像夏目漱石的《我是猫》中的三绝战术一样,要绝义,绝情,绝廉耻一样,是不是会幸福上很多。
现在说这些已经过去了,毕竟已经长大了,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先前已经谈了,我是贵族出身,而且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即使现在正逐渐没落,但那深入骨髓的骄傲与古板却未从家人身上消失。
我想着,跪坐在垫子上,望着对面的母亲。
母亲依旧和年轻时候一样,只是眼角处添了少许皱纹,她穿着身旗袍,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敲打木桌,桌上放了壶茶,正飘出袅袅烟雾,夹杂着茶的清香。
“母亲,我回来了。”
我低着头,过长的刘海滚落遮住了眸色,开口打破了这难忍的寂静。
“我知道了。”母亲说,“我给你办了升学手续,你马上就要上初中了,要好好学习,在学校不说当什么大的干部,至少也应该让同级生都知晓你的名字,别像以前那样在学校里还受人欺负。”
“现在说出来,我都觉得脸疼,好在后来转学之后,你就变了,变成了一个好孩子。尽管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想必是你终于明白我们做父母的苦心了吧。”
“在这所学校也一样,别给我们家丢脸,知道吗?”
“你的哥哥们都办到了,我相信你不会比他们差的。”
“谢谢母亲的赞赏。”
我点头,算是应下了,心里泛着些苦涩,像是吞了一大块苦杏仁巧克力,只有苦,没有甜的那种。
难道爱就是打着“相信”幌子的强迫吗?
我不明白爱,毕竟爱这个东西是人世间的主旋律,是世界的本源之一,远远不是我这等人能够参悟的。
一到这种场合,我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明明知道说漂亮话能博得母亲好感,从而使我好过些,但却迟迟说不出来,像是舌头抽筋了一般,只能继续沉默着。
“你想要什么升学礼物?”
母亲和颜悦色地问,皱纹仿佛都舒展开来了。
我有些受宠若惊,愣了半天说不出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日里的奇思妙想此时就像透着层雾,我不知道我真心想要什么,或许我什么都不想要也说不定。
“想要书还是别的零嘴吃食,亦或者些玩具?”母亲问,面上泛着愠色,但还是强忍着脾性絮絮地说:”以前你的哥哥们啊,都不像你这样沉默寡言,他们可都是些好孩子啊。”
“尤其是你大哥,我至今还记得你大哥当初拿到是件阔气的黑色棉袍,现在也像着棉袍一样,愈来愈风光了,生意越做越好了。”
我将手掩在宽大的衣袖之下紧紧攥着。
母亲还在说。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零嘴吃食这类小孩子都爱的东西,难道你不喜欢吗?”
“看样子是不喜欢了。”
“哎呀,这可真是麻烦了,我真是从未见过像阿望这么古怪的孩子啊。”
母亲说,她的脸上挂着抹笑,皱纹挤弄在一块,眼里透着得没有光,像摊混浊的污水,整个人仿佛是一个皱巴巴的老猴子。
我对母亲的行为感到厌恶,却又对这样不知廉耻的自己感到害怕,毕在心里辱骂他人是不对的。
“啊啊,额嗯,啊啊。”
这时我却从喉头冒出一阵怪叫,我倍感羞耻,倘若让此时的我在死亡与忍受这种沉默间,我宁可学学过去的将军,血溅沙场来的好,起码死的光荣骄傲。
母亲坐直身子,露出自以为得意的笑容,“身为你的母亲,我难道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她从嗓子里发出声轻哼,像是不屑。“你现在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大概是想着怎么能博取最大利益却又耻于开口吧?”
“不想要的话,那么我来替你挑好了,望舒?”
她放软了声音,姿态却越发强硬起来。
“这是我们家的传统,每一个江家人都必须履行这种职责,明白了吗?”
话题忽又严肃起来。
“书。”
我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