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生活会稍微有所改变,结果从未摆脱限定的界限。在同样的草地上躺下看着永恒的天空,感受不到时间真切流逝只剩本能的生物活着其实有种别样的幸福。我害怕凋零,害怕突如其来的意外夺去不显得如何重要的这条生命——尚未体现价值,自己为是的价值。一个不存在价值观的社会,一种促进智人进化的动力,只剩本能的行动,有时会向往,但生而为人还是值得庆幸,尽管其中有无法摆脱的虚无感。
人们会忘记一首过时的歌、一个过时的人、一段过时的记忆。
荒芜的草场拿树枝围了起来,保护萌芽的草籽。我只得绕着外围走。我轻声哼着《银色飞行船》的旋律,脚酬和踩着步子,一个音符迈一步,走完一圈,歌也结束了。偶尔有人跑着从旁边经过,并排的几人有说有笑的。
编辑问小说进行得如何,虽说没有截止日期。我说进行中,现在在看《理想国》,暂时只有一个开头。编辑说那把开头发来看看。我发给他,并问若是我几个月杳无音讯,是否会把我忘了。编辑说如果真这么做,虽然有点可惜,但遗忘是无法避免的,人需要生活,不会在乎舍弃机会的人,我的存在无足轻重。我说暂时会坚持下去的,也没找到更有意义、更适合自己之事。编辑说开头很重要,会认真帮我审阅,提出建议。我向他道谢。
下雨了,清明前后的雨暖洋洋的。我们这是提前一周去祭祖。
至此只参与过一场正式的别人家的葬礼,老家同村中有人逝世但凡有空闲的没有不搭把手的。我是被母亲拉去的,自己也很好奇。乡下不兴火葬,棺椁在家中停满两日,乒铃乓啷的噪音没停过。我去的那天就该启程入坟了。
队伍很长,最前头八人抬着黑黝黝的棺椁,周围簇拥着敲锣吹唢呐的仪仗,紧跟的是亲人举着遗像,再是花圈行列以及空手追随默哀的队伍,总长近六十米。我和母亲抬着中间印有巨大“奠”字的白色花圈,委实走了不少路,从村镇的东头向西几公里绕山路到已被木材厂承包的山地陵园,放下时手已近乎麻木。近代的坟冢累累在目,没有削去丁点的边角,原本遮掩视线的林木被销伐殆尽,露出了明朗澄净的天空。清明时分人们清扫过的泥尘再度聚集起来,有些墓地顶部的土包上插着的光秃枝杈挂着黄色符纸迎风飘扬。这户人家以及曾经死去的许多人们都算幸运,不至于特意在忙碌的清明惹事。人们为死者无法再享有现世幸福而以隆重的葬礼告别、安慰,也是为日后不可避免地遗落找了个正当的理由。生者的心理自是揣度不出,无法逆转的衰落或许不会太伤心,总不会像默尔索因为不落泪而被判死刑。
听说别的县市里有“渡线婆”,最后灵魂附着约一刻钟与亲属见了,聊以排遣怀念的感觉。
今年清明我蜗居在老家的房子里,没有参与到若是空闲本应一直持续到别人为我送行的那刻的行列。长辈对此类事总是看得很重,曾经活过的岁月在他们心中留下的印痕对我只是虚无一片,缅怀似乎不具资格。带孩子去墓地或许是为了培养一种仪式感,好让传统传承下去,也是为自己将来有个归宿。
长辈荷锄挑担上山去,我危坐看书享清闲。老家的窗外野地青青,迷蒙的细雨间小径定是泥泞一片,踩着草根的脚印子一直延续到墓前,至少比大太阳凉爽。如我这般偷闲之人有几许呢?传统倒不会没落,毕竟这样的人尚少。
孩子泯灭的天性已经很多了,庄严肃穆的墓地与我格格不入,每每坐在角落里收盈尺寸之地,拿镰刀胡乱劈砍,多的是一次踏足自然的机会。今年是连这都舍弃了,但窗里仍有青青野地可供赏玩,找了个等价的借口。
我问缘是否回去,缘说没有必要,家里不祭奠死者,没有墓地,当初火葬一场,骨灰洒进大海。我说你家还真是有点特别。缘说只是家里对过去不会太看重,再说土地有限,能省则省,先辈留在我爸妈的记忆中,不会保存太久,就跟舍弃无价值的物品一样单纯。我说有点不近人情。缘说他们人很好,重视彼此的程度甚至比爱国情更坚定,只是不对过去太留恋,那不值得,活在当下。我说自己是个局外人,长辈都冒雨出发了,我还坐着跟你聊天。缘说我这样不怕人嚼舌头?我说父母固然会唠叨两句,但奈何不得。缘说我这人将来不容易。我说从没有一件事会容易。缘说出去玩?我说明天吧。缘说好。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缘这个人,至少现在离她不开,完全的缘分把我们拉在了一起。尽管是朋友,但有性关系。我烦躁的时候喜欢同缘说话、睡觉……
我们是自然而然就在一起,那梦中情人算是什么?若是得到她就会舍弃缘吗?同样姣好的容颜……
翌日清晨,天还阴阴的,我裹紧白色外套,站在距家不远的公园门口等候。我把手放在外套口袋里,闭目打呵欠的当儿便有一双手摸进来,我握住,感受了一下温柔的触感,在慢慢挪出来,弯下腰背起缘。缘的手交错好了,我就去提她的大腿,耸了一耸,原地转一圈又放下了,转身面对缘,帮她理好稍显凌乱的头发。缘嘟囔着抱怨;我教训说自己这么调皮,然后在缘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缘退后两步,微侧身看我,笑着说:
“把我当梦中情人了还是怎么着?”
接下去就是陪缘逛各色的服装店。我不习惯对比、采购,衣服都是父母网上买的,我只要求白色或黑色就行了,而且因为大多时间穿校服,便服之类这两年就暂时免了。今早也是套上贯彻两年的装饰,修整洁就出门了。
我们在大商场里转悠,缘在一些店铺外面驻足,往里审视一遍,不时指着一件问我意见。我说不管什么都好,凭缘的眼光。缘捏了捏我躲避的脸,吐了吐舌头,叫我认真点,想买件穹那样的洋装。我说我可没有悠那样的帅脸。缘说打扮打扮就好了,有气质。
缘兜里没揣钱,遇到实在欣喜的,就忍不住进去腆着娇小的胸脯要求试穿一下,暗中叫我记下型号和尺寸。换回后又腼腆地出来,说下次带父母来买。幸运的是,缘穿上新衣十分惊艳,且多以白色为主,给人一种圣洁之感,店员满心欣赏衣物装点在缘身上的增色味道,满足地送缘出去。缘问我记住没有,我把信息报给她,缘四下张望确认没人就记在随身带出的日记本上。上面除却记录这类琐事,还有自上了高中以来的诸多心得。缘停下我翻阅的动作,笑说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我们沿着环城国道走,路上听见一声雷,紧接着雨啪啪下来。正好附近有公车站,我们就去那避雨,取消步行到缘家的计划转而从我兜里掏出三块钱搭车。缘说白费了三块钱。我说要么是变作食物消失在肚里,要么就做代步工具,消耗的能量倒差不多,只是感冒就划不来了。缘握着我的手,肩膀一侧有些湿了。
到了缘家,缘先去洗澡,我在厨房准备午饭。
缘洗完来接替我,撵我进浴室。我推说不必,待会。缘便捏了鼻子,装作嫌恶地扇扇风,说有洁癖,可明白?我顺从地点点头。换洗的衣服早已安置在洗衣机顶——上次留在这的。我思索自己在这住过几天?泡在浴缸里想了半天,混乱的记忆无动于衷,没法按部就班地排列好,根据关键词检索出信息——终于不再想。
吃完饭,收拾好碗碟,缘说要看我的小说。我推说让编辑改开头来着。缘固执地拽我去房间打开电脑,说或许今天就发来了。
我坐在转椅上,缘坐我大腿上。我环着缘的腰,头靠在肩上,看她操作电脑,手忍不住地隔着衣服摩挲她的肚子。缘在嬉笑中警告我停手,提起的手就要来扭我的嘴。我停下安静地箍着,默默感受女孩躯体的温暖,实实在在,几乎让人酣睡过去。突然下巴被猛一提,牙齿相互磕击的响声着实把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缘不满地看着我,说我口水差点落到她的肩上。我忙不迭地道歉,只是招致缘无奈地叹气。
缘指了指屏幕中打开的文本,问我这是第一部小说的后续?我说姑且是这么计划着写的,不过并不会很明显。缘没有很意外,说风格倒是迥异,个人履历浅薄的特征暴露无遗。我说自己眼界有限,看到的又都是同类人,最近就一直和缘腻在一起。缘说她算是主角中的配角吧。我说还没打算好。缘说最后是打算跟“她”死?我说谁呢——没打算好。缘说暑假带我去老家看看,积累素材,。我说好。缘转过去又找了几套上午记录下的衣服,向我确认后收入购物车。大概长时间盯着荧屏疲累,缘打了个呵欠躺倒在我身上,眼睛半睁半闭地挣扎着。我说睡觉休息一会儿,把缘抱到床上,盖上被子,自己也钻进去,依偎在旁边也支撑不住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