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于是这一路,小布朗和慈善家互相之间都没有再说话,一个人在前面带着路,另一个人只不过就是飞快地跟在他的后面。气氛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身边的空气变得越来越黏稠,似乎都快要化成水,将他们溺死在其中。等到了魔术师的住处,小布朗才不动声色地停下,他没有做什么事,只是转过身来,对慈善家说:“克利切,你进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了…"小布朗转身就想要离开慈善家的身边,他不敢确定,自己再呆在慈善家的身边,到底会将这件事演变成什么样

然而就当小布朗走过慈善家身边的时候,慈善家伸手拉住了小布朗。他张开他从出发前就已经抿得紧紧的唇,用谁都没有听到过的沙哑的声音,说:“别走。陪我一起进去吧…我怕我一个人支撑不住。

没有人可以拒绝自己喜欢的人卑微的、虚弱的祈求一一大概不行吧,至少小布朗没有办法拒绝。他还是太年轻,狠不下这个心来,他没有办法做到像他师傅那样的狠心

好,那我陪着你,一起进去吧。”然后小布朗反手牵住了慈善家的手,慈善家震,但是却也没有挣脱,因为他确实需要这样的一个强大的安慰。而这一切在小布朗看来就像是一种施舍,这是给予感情中的弱者的最后一丝安慰,但它自始至终都只不过是一种施舍

他们一起走了进去,地板一尘不染,房间在第二层楼,而第二层楼里只有一扇门是被关上的,想也知道,那是魔术师尸体所在的地方

他们一同走上去,这个过程不长,但它又很漫长,两人似乎跨越了太平洋样,经历了窒息而死一般的痛苦,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月光,虫鸣。

白纱做成的窗帘有着落地的超前潮流设计,红木的门框和家具,彰显了主人颇为沉稳的个性。桌面上牛皮材质的日记本还被打开着,羽毛笔上的黑色墨水渲染了发黄的纸张,而现在,它们已经凝固起来了

雪白的床上平躺着一个人。他的双眼凹下去,骨头在脸上所勾勒出来的棱角像是用刀削过一样,身为白种人的他现在的面容可以说是极为滑稽的。死得还真难看啊……老神棍。”看到这一切的慈善家已经变得平静了,只有滴一滴滚烫的眼泪从脸上划过。这也是他要小布朗陪着他来的原因,他不想让自己在这个已经逝去男人面前一一哭得太难看。

慈善家已经平静了,可是听到他话语的小布朗却不一样,因为他听他的老师说过,他八年前的那位恋人,最喜欢叫他“老神棍”。现在,小布朗后知后觉的知道一切了。这个令他的世界轰然崩塌的一切,其实自己对慈善家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只不过是一个笑话。慈善家经历了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能够忘得掉这个魔术师,他怎么可能再度相信爱情和男人。自己这份爱,早就输在了不可跨越的时间鸿沟里了啊!

“克利切,"小布朗从身后拍住了慈善家的肩膀,“老师说,他八年前的恋人,最喜欢叫他‘老神棍’,所以……那个人,是你吗?“这是一个已经对自己的感情感到悲哀的男人的最后一点渴求,他渴望这个问题的的答案会是否定的,但这是中也不过就是一种渴望罢了。

“啊.…是。真亏他还记得我呢!”慈善家的脸上是痞子般无所谓的笑容,这个笑容小布朗在八年里看见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样刺眼。但是小布朗还是分得清是非黑白,他只能怪自己生的不是时候,遇上的不是对的人,怪不得魔术师或者是慈善家。善良的小布朗打算把老师告诉过自己的八年前的切,一五一十地将给慈善家听

“克利切,你听我讲,我知道你们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切的一切。其实你还不眀白,这件事情的真相。”小布朗诚挚地看着慈善家。慈善家回过头来,方才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快要从眼中满溢出来的疑惑和不可置信。

“其实八年前,是这样的.…”

八年前,魔术师在走岀那个诡异庄园之前,突然开始咳血。经过对艾米丽的询问之后,魔术师知道自己得了肺部的疾病,这个病用当时的医疗水准是无法治愈的。而后来,这个病继续恶化,引起了脾胃部位的并发症,这让魔术师彻夜难眠、饭量減少,他越来越瘦,体质虚弱。幸好,他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已经带着自己的爱人离开了庄园,并且他也离开了自己的爱人。

和爱人的离别是痛苦的,是悲伤的,但是他不后悔,他不愿让爱人与自己一同感受痛苦,他甘愿自己承受两份痛苦。于是他一手计划,在伦敦收买了一个女人,和她演了一通戏。他们亲密接触,一起逛街、亲吻,最后,还来了美好的一夜一一当然,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和男人运用魔术技巧制造出来的假象所演出来的。然后,那个傻傻的慈善家就相信了这一切,他认为魔术师背叛了他但实际上,隐身的魔术师一直在他的身后,默默注视着他,看到他不敢置信的、受伤的眼神,就像是心里被划了一刀又一刀。而这之后的日日夜夜里,爱人受伤的眼神就是他一生的梦魇。

然而,他的身体状态一年比一年坏下去,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这样子一天一天地浪费自己宝贵的光阴。他的一个梦想已经破碎,那么,他决定一一他要实现他的第二个梦想,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逃脱魔术师。然后,他成功了。他本应该很高兴的,可是不知怎么地,他就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当他实现梦想的时候,一回头,看到了空落落的后台,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被挖去了一块,始终缺少了些什么。

对啊,平时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默默支持着自己的爱人离开了啊。所以这无聊的演出到底是被赋予了什么样的意义呢,原来不知不觉中,魔术师的梦想已经慢慢变了。其实现在的魔术师只想要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给他最好的生活,和他幸福地在一起。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名声大噪和自己赚来的源源不断的金钱都没有办法满足他,因为他老了,能够满足他的东西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魔术师了,他的内心变了,他不再会为了名利和金钱而努力,也不会因为获得这些而满足。他现在想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家庭、爱人温暖的怀抱和长久的陪伴。

于是,为了再一次见到自己的爱人,魔术师踏上了旅途。他带上自己的钱财坐上了周游英国的火车,因为,当他回到伦敦,他发现,自己的爱人早已经没有在原地等待自己。看一眼一一只一眼就好。魔术师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在英国各地举办魔术表演,希望自己在游览这个城市的时候,可以找到慈善家那瘦小的影子。

终于,他即将周游英国、快要放弃时,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在夕阳的光辉下,拖着狭长的影子,在大街上捡着饮料瓶和碎布片。他的身型较几年前变得更加瘦弱了,魔术师越来越无法收回他的目光,这一眼,就是五年的光终于,在五年后的今天,这个他与世长辞的日子里,他最后一次地、鼓起勇气,去拥抱了自己的爱人一一自己这辈子里,最爱的那个男人。

慈善家沉默了。良久地沉默着,只是任凭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他看着那个平躺在床上的男人,他的脸色是那么的差。他终于知道了真相,也终于知道了他不愿让自己回头看见他的原因和用意了。

他这八年来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倔强和仇恨轰然崩塌,大脑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断开了,浑身都开始战栗。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了一切。就在这一天内,这个慈善家一一这个叫做克利切皮尔森的慈善家的世界,崩塌了。

他不免感到悲伤,这种情绪一瞬间奔涌而来,让他几近癫狂和绝望。那个自己恨了八年的男人,但实际上这样的恨,是源自于那个男人给自己的关心和爱啊!他扑了上去,他一抑制了那样久的感情全在这一刻爆发了。他觉得头疼欲裂,他只想要再一次躲到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可是现在,这个男人已经无法再抬起手来将他拥入怀中,没有办法一边抚摸着他的头,一边柔声对着他说别伤心,别哭。”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微笑着和他说:“克利切,我爱你,这辈子都爱你,这辈子最爱你。

这时候,慈善家的梦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他现在已经如痴如疯,那个场景也已经亦假亦真,他似乎又听到了那句话。

“我希望以后都有你,只是你,也只能是你。”他笑了,眼泪因为弯眸而被挤岀来,他躺在那个冰冷僵硬的男人身上,流着泪,痴痴地笑着。声音不再阴沉,似乎是找回了青春活力,但又似是喃喃自语般地说

我希望以后都有你,只是你,也只能是你。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你了……

他的声音越变越小,似乎是在用最轻柔的声音和挚爱的人分享自己的小秘密是那么的甜蜜,但是却那样的苦涩。是哪一种让人没办法哭出来的痛楚,似乎是因为已经丢失了很久,而再一次选择去接触的时候,才发现,这颗心,又次碎了。

几天后,伦敦最美的墓园举行了一场无人问津的葬礼。这既是一场葬礼,也是场婚礼。参加的人只有半疯半傻的慈善家、冰冷僵硬的魔术师和泪流满面的小布朗。

小布朗举起铲子,一下一下地将灰黑的薄土铲到棺木上,将它越堆越厚。他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师傅,自己的暗恋情人和自己的爱情。这是慈善家对他最后的请求,他想要和魔术师一起,长眠于地下。他不知道这对小布朗来说是一个多么绝情而令人绝望的请求,但是小布朗还是像兄弟一样,笑着答应了他一一他永远不知道他那天笑得有多么难看,而且那绝对是他这辈子里笑得最难看的一次。

慈善家和魔术师举办了婚礼,他们一起走进棺木里,他们相拥,亲吻,一起躺进里面。那天下着雨,小布朗脸上淌着水,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只觉得自己哭得天昏地暗、撕心裂肺。慢慢被埋葬的慈善家躺在自己爱人的怀抱里,痴痴傻傻地笑着。空气慢慢稀薄起来,慈善家还剩着最后一口气,似乎是放过了自己似地,似乎是义无反顾地,他用他的唇附上了魔术师的唇。他们亲吻着,慈善家的最后一口气,交代在了魔术师身上,最后一滴泪和最后一个拥抱,都归魔术师永久所有了。

那天回到了家了的小布朗浑身湿透,他发烧了半个月,所有的烦恼和痛苦似乎都随着发烧逝去了一一他把那个慈善家和那个魔术师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