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解决了早饭,慈善家和小布朗都出去工作,而布朗太太只是呆在家里,织着一个大红色的围巾。圣诞节就快到了,她总会给小布朗和皮尔森两个人织一条长长的围巾,爸他们两个人都裹在一起,寓意他们永不分离。布朗太太其实不姓布朗,她姓诺顿,但是由于那个该死的贵族姓布朗,所以她也不得不改随夫姓。
慈善家出了门,这街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回收公司的员工,说难听点儿就是个捡垃圾的。他在街上收集饮料瓶和破布线,清早就出门,一直工作到黄昏。那些富贵人家总喜欢把他叫到自己家里去,看着他在垃圾桶里捡那些瓶子和布块儿,在他的背后奚落嘲笑他。
他先去公司拿一个大布袋子——公司离家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然后他就开始在街上和别人的家里收集饮料瓶和布线,一天下来可以挣回来几个便士,一个月下来大概就可以挣到三四个英镑。
今天,他边走着,边回想着过去——在庄园里度过的那些诡异的日子。
他在庄园里初次见到那个魔术师,并且爱上了他——皮尔森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除了对伍兹小姐。好吧,那就不得不承认那个魔术师的手段很了得了,他追到了这个慈善家。
一开始,他们的感情很好,好到了连杰克和佣兵都嫉妒他们的地步。慈善家也傻傻地以为,那个男人就会一直这样死皮赖脸地粘着自己,和自己度过一辈子。但是是告诉他,这个男人只不过是把他当做了女人的替代品,他简直是傻透了。
离开那个庄园,那个魔术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论慈善家怎么叫他,他都不回头——他离开了慈善家的生活,毫无理由地、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然后,他走入了车水马龙和城市喧嚣,消失在了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中——大概是丢下慈善家回到了他所喜欢的上等人的世界里了吧。
慈善家没能追上他,记忆里的自己仅仅只是没有跟上那个拐角——能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这个男人是个会隐身的魔术师呢?
对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魔术师都是骗子。
“对、对不起。”陷入回忆的慈善家迎面撞上了一个戴着高礼帽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和他一样,被撞了个趔趄。
这倒也奇怪,这样高个子的男人怎么可能像慈善家那样的弱不禁风。慈善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因为
他只是压低了自己的帽沿,很快地从慈善家的身边走了过去。只有清风送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克利切?”是那个熟悉的音调,浑厚的嗓音,甚至连身上飘来的淡淡的体香都是那样令人怀念。
慈善家猛地就怔住了,脚下跟灌了铅似的,脑袋里也是嗡嗡的鸣响,他只是机械地回过头,只是想要看一眼,就一眼——那张已经八个春秋没有见到过的脸。
可好像是上帝偏就是喜欢玩弄他似的,和八年前一模一样,那个男人,走进了一个拐角,消失在了人海茫茫中。
大家都意识到了今天的皮尔森有些奇怪,他只是拿着个大布袋子,捡着那些瓶子和碎布,时不时走进一个拐角,再从一个拐角出来,不多说一句话,不再多一个动作。他平时是不会这样的,因为那些死巷子里头顶多能够找到一条满身是血的死狗,瓶子和布头才不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那些富贵人家不再叫他进门去收瓶子,背地里嬉笑讽刺着他定是染了什么狂犬病或是哪天被吓破了胆,得了失心疯。
今天的工作结束地比往日早些,黄昏将将降临,慈善家已经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这条路上现在仅仅剩下三两只野狗互相撕咬啃噬着身上的血肉,人们都待在温暖的家中等待着开饭。他就这么走在路上,时不时有一两只饥饿的野狗红着眼盯着他,他不在乎,他只是拖着自己长长的影子,那么走着。只是每路过条巷子时,总要回过头看看。
快要到家了。慈善家这么想着,自己果然不该去想那个男人的,还有什么可以挽回的呢?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感情上的,亦或是物质上的,他们都没有任何剩下的、值得留恋的事情了。慈善家揉了揉自己发昏的脑袋——自己可真是疯了,自己还管那个男人干嘛!他和自己还有什么关系!该死的!就该再离开那个该死的庄园的时候就让那男人去死!至少这样……至少这样的话,还可以让自己有为他而失魂落魄的理由和借口。而不像现在——可怜而一无所有。
如果他现在回过头去的话,只要他回过头去的话,他就能看见——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人。其实,他就那样地站在他身后,从没有离开,一路上都跟在他身后。他能这么快地完成今天的工作,也是因为魔术师提前把巷子里的饮料瓶都集中在了巷子口。而现在,他正微微抬起自己的礼帽,看着不远处的慈善家。
但是也幸好慈善家没有回头,不然他肯定会吓一大跳,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精神焕发的魔术师啊!这个男人的身材虽然依旧高大魁梧,但是看起来已经是弱不禁风了:原本饱满圆润的脸已经变得消瘦,更突出了他高挺的鼻梁;双眼几乎都要凹陷下去,眼眶下面乌黑的眼圈、大大的眼袋和连菜色都不如的脸色让他看起来有些瘆人。
其实慈善家不知道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当然,这也是魔术师想要让他看到的。
如果——如果他能够更加的相信他的爱人,也许就不会失去这宝贵的八年。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魔术师一手造就了他们两个人的分开,他是么么的残忍,但是却又是那么的不忍。不忍到明明死到临头还想要再见他——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只有一眼。
“别这样,克利切。我会走的,我马上航走,我保证。而且我以后再也不么现在你面前了,一辈子都不会。我不会再来打搅你,可是你不能这样贬低自己,克利切。"魔术师更加用力地收紧了自己的双臂,似乎想要就在现在把慈善家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他们就永远不会分离。只可惜,他不是神,他做不到。
你可以贬低我,因为确实是我不对,八年前,是我瑟维勒·罗伊背叛了你。也是我在更早以前对你说了只能是你这样令人寒心的诺言,但是,克利切,我不能允许你贬低你自己。你不是一个玩物,而我也不是什么上等人,相反的你是纯洁无暇的,只有我,是肮脏污秽的。所以,克利切你要好好地,自信地活着。"说完,魔术师就松开了他的手,在慈善家回头的那一刻,他只是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就再一次消失了。没有声响,直到开门的“吱呀”声和皮鞋踏在楼梯上的声音晌起,慈善家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又一次地,像八年前一样地将他抛弃了。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再选择追上去。但只要他追上去,他就会看到爱人在一节节台阶上落下的泪水,他才能知道爱人这八年来有多么痛苦,才会知道其实他的这种痛恨只是爱人对他的一种保护。
他没有再追上去,他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迷茫了,自己和他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把这一次的相见当成了他们的告别。但实际上,这才是他这辈子最迷惘的时候,他糊涂了,他不知道,这确实是一次告别,而这一次的告别,就是他们的永别。
其实魔木师这八年来过得也不好,虽然在各地举办的演出很成功,他也确实达成了自己闻名世界的梦想。但实际上,他却完完全全舍弃了自己的另一个梦想,那就是永远和慈善家在一起,给予他最好的生活这一梦想。其实很多人都不明白,这样的两个梦想到底有怎样的冲突呢?是呀,其实它们没有冲突。有冲突的,向来都只是人心。
魔术师仅仅向他的新弟子一一也就是小布朗透露了这回事,大体上就是,他很痛苦,他八年前背叛了自己这辈子最爱的人,他永远都不能够忘记那天透过窗帘的缝隙所看到的、爱人那样悲切的眼光,那将是他此生都无法逃避的诅咒,是八年来一直缠绕着他的梦魇。但他始终没有告诉他的徒弟他爱人的名字。
因为他不愿向爱人提及那令人伤心的往事,爱人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自责并且崩溃。“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永远都别知道.,和徒弟叙说的时候也仅仅像是喃喃自语,语气那样轻柔,却那样坚定,似乎是在守护着世界上最珍贵易碎的水晶。
慈善家很累了,他不想去想,他甚至连饭都不想吃了。他的大脑已经很是疲惫,但他也不敢睡,因为现在一闭眼,就全是那个男人的脸、那个男人远去时的背影。他甚至可以记清楚,那家伙擦的锃亮的皮鞋,那家伙梳得整齐的短发,那家伙洗得干净的手套
他好怕一—他好怕他又会在梦里见到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人他就这样把自己蜷缩在被窝里,流着似乎永远都不会干的眼泪,瑟瑟发抖。桌上的蜡烛就那么燃着,烛泪流到桌子上,也流进了慈善家的心里,滚烫滚烫,让人感觉疼得不像样,但却无法挣脱。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长,灰黑色的墙上映着黄白色的光和深黑色的影子,活生生像是把光明从一个人的灵魂里抽离,从此一一他只剩下黑暗。
直到蜡烛燃尽,不知道过了多久,慈善家甚至以为自己可能要睡着了,才传来有人下楼的声音。慈善家木然抬起头,在别人看来,他的动作简直比牵线木偶还要僵硬。
哦!我亲爱的皮尔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的样子看起来吓人极了!快和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让我为你排解一下心里事儿。”进来的布朗太太下了一大跳,除了慈善家刚刚来到这里的那一段时间以外,她可在没有用见过慈善家这个样子,她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不简单。而且她身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有很大的可能和小布朗的新师傅一-那个有名的魔术师有关。然而这远超乎她想象的,慈善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呆呆望着她,眼里尽是悲伤和木纳。
“哦,我的天呐!好吧,好吧,兴许你现在不想说话。那么,皮尔森,答应我这个老太婆吧!上去和我的儿子一起吃顿晚饭,心情不好可以,但你可干万不能饿坏了身体,兴许吃顿饭会让你觉得稍微开心一点。”布朗太太露出一种略为无奈的笑容,她知道的,这种心结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解得开的,也不能硬要反倒会让他更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