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切,”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生机盎然的草地上有着一个单膝下跪的男人,他的手里举着一捧艳丽的红玫瑰——也许刚刚好有九十九朵吧?但是现在的他并不在意这些,更无瑕去细数。那手捧玫瑰的男人的对面站着一个男人——对,就是那个叫克利切的男人——“我希望以后都有你,只是你,也只能是你。和我在一起吧,克利切。”
克利切——那是一个瘦小、衣服皱皱巴巴的、带着缝补过不止一次两次的破旧贝雷帽的男人。他一如平常地红着脸,往下扯了扯自己的帽檐,徒劳地想要遮住自己的脸,躲开这令人难堪的境遇。哦——好吧,但是这次不一样,他没有再等着有什么人会过来打扰这一次告白,因为他打算自己解决了。
“切!居、居然向克利切——向一个男人表白,真恶心,你脑子没出问题吧?神棍。”他把帽子往上一推,头也随即一仰,恢复往日的那份趾高气扬,只有耳根尚未褪去的红晕和磕磕巴巴的语句可以证明他刚刚的心动。
“我的脑子当然没有问题,克利切,”单膝下跪的男人将左手放在胸口,又向克利切伸过去,“我时时刻刻都明白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比如现在,我想要的是你,只有你,也只能是你。”终于,那只手伸到了克利切的面前,摊开着,只有咫尺之隔。这男人脸上淡淡的笑容,温柔的眼神都在向克利切倾诉着他的真诚。和克利切的穿着相比,他显然要好得多——一顶高高的魔术帽看起来就像是真皮做的,更别说身上那件土褐色的毛呢大衣,随便一眼就可以看出那绝对是一件高档货。而魔术师却还是那样单膝跪在地上,丝毫不心疼这件造价不菲的大衣。
克利切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要自己把手搭上去,自己就是他的恋人了,对吧?即使自己确实是喜欢男人,那么这件事告诉面前这个同样喜欢着男人的人也没有关系的吧?这样想着,慈善家的心就这么安定下来,他觉得踏实多了。于是,这一次,那个羞怯的慈善家没有再怯懦下去,他伸出了手,搭在那个魔术师的手上,将他拉起来,狠狠地抱住了他,他不再是那个胆小的克利切,他也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拥抱属于自己的那份爱。
“是啊,只是你……也只能是你。”他笑了,但他也哭了——这是日日夜夜的艰辛相思之后换来的一滴甘露。
怀里的红玫瑰被这拥抱压坏了好几朵,但是魔术师不在意,“慈善家”也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彼此——只是彼此,这就够了。
随着眼泪慢慢在脸上划过,它从一开始的滚热变得越来越冰冷。正在拥抱自己爱人的“慈善家”,再一睁开眼,一切,消失殆尽。眼眶的干涩和脸上的泪水划过后残留的冰冷是那场幻像泯灭后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他掀起被子,跌跌撞撞地跑到离床有些远的金属密码柜——那里装着他亲手尘封的,他和他的所有的一切。当然,也包括那个男人对他所有的爱意。
“这是怎么了呢?不是下定决定心了要将他忘掉了吗?——你这又算是什么!又算是什么!克利切•皮尔森,为什么你就是忘不掉那个男人!你还想要被他的假象骗多少次!多少次……你才会甘心……”直到慈善家回过神来时,梦魇已经不再缠绕,而自己的手里,赫然拿着那个肩膀宽阔、怀抱温暖的男人的照片,他也依旧记得他的名字——瑟维•勒•罗伊。
有些时候,人们就会很突然地想起从前的一件事情,不论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总有一些该忘记的东西,你偏偏就是会记住,而且还会时不时地想起来——在没有人提醒你的情况下。似乎就是上帝在捉弄你,似乎就是你的心不愿意让你安宁。你想忘掉的偏偏像是一场场噩梦,对你——如影随形。
就在几年前,他们应邀参加一场诡异的游戏,去到一个奇怪的庄园。他们在那里相遇,相知,相爱,刚刚那个梦,便是当年那个男人拿着花束,向他表白时的场景。而现在,这个昏黑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甚至没有钱去买一根蜡烛,他的心早就因为他凉了个透彻。
怎么可以呢?怎么还可以动心呢?对那个男人——瑟维•勒•罗伊,你,克利切•皮尔森,你要把他给忘记!永远永远地抛弃!现在,记好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别相信那些该死的魔术师——那些骗人的家伙们。
这样想着,慈善家捡起一地的照片和那个男人写给他的情书,用力地塞回那个密码箱。金属制的密码箱马上就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慈善家穿好衣服,他的衣服还是皱皱巴巴的,贝雷帽也是缝补之后又缝补才勉强能戴。但是,慈善家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他认为自己也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是没有什么风光的工作,鲜亮的外表和花不完的钱而已。这个叫皮尔森的慈善家讨厌钱,但很不巧的,他就是很缺钱。
等他走出那个晦暗的地方,房东太太——那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正在门口等着他。
“嗨,早上好,布朗太太。”慈善家整了整衣服,稍微庄重地向她问了好。
“嗯,谢谢。您也早上好,皮尔森先生。”布朗太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了,但其实她也不过五六十岁,只是家庭的矛盾让她操碎了心。她年轻的时候,长得很漂亮,原本是一家农场的农场主的女儿。但是,很不巧的,一个奢淫无度的贵族看上了她。她那个愚蠢的父亲因为那贵族开出的条件而心动,将她早早嫁给了那个贵族。怎料,那贵族酒后竟还会打人,每每布朗太太想靠近,就免不了一顿毒打。二十年前的一天,布朗太太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但她对丈夫的不满深深埋在了心里。于是,她毅然决然地在他的儿子五个月那天,悄悄带着他逃走了。
她带出来的嫁妆大多在路上周转被她低价当卖,然后,他们躲来了这个城郊。布朗太太出逃没两天,她爸爸的农场被烧得一干二净,布朗太太知道,自己的父亲也不大可能活着了,她便在这里安了家。
可是,一个羸弱的妇人还带着一个孩子,无依无靠,他们能怎么样呢?几乎是当掉了所有的首饰,布朗太太买下了这幢房子,这个带着地下室的房子。然后,她就靠着出租这个地下室度日。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儿子长大了,并且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打从那个庄园出来之后,这个慈善家就一直生活在那个地下室,以前的他老是会接济布朗太太,而现在,布朗太太也老是接济他。
布朗太太和往日一般温和,她和他说:“皮尔森先生,您今天也要去上班吗?”
“是、是这样的没错,布朗太太。”慈善家一边穿上鞋,一边回答道。
“那您有时间陪我和小布朗——这个老迈的老婆子和她的儿子吃顿早饭吗?”布朗太太虽然年老,但是容颜依旧美丽,只是脸上失去了年轻时候的特殊光泽罢了。
“当、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任谁都知道慈善家现在都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布朗太太邀请他一起吃早饭,也只不过是接济他的一种好听的说法罢了。
小布朗早就坐好了,等着他们过去,但今天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他少有地将自己的头发打理得油光滑亮的,似乎又什么重要的事情。小布朗已经二十岁了,在一家剧院里做小助手,一个月大约可以赚回来十五个英镑,这对慈善家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他和慈善家平日里就像是兄弟一样,他们可以一起喝酒,一起说笑,这些在慈善家看来都是少有的安详和幸福。
早餐说不上华丽,但它至少也不简陋,小布朗拉起慈善家的手,激动得和他说起事情来——“克利切!克利切你知道吗!我可以去当学徒了!不用一直当助手了,以后我也可以站在舞台上表演!我也可以闪闪发光了!我不用搬道具和打灯光了!”
“哦、哦!那、那还真是恭喜你了……你这小子,比我出息多了!”慈善家痞痞的笑了,“你要学什么?歌剧?乐器?还是什么特技表演?哦,对了!你的师傅是谁啊?”
“我、我吗?”小布朗松开了慈善家的手,似乎有些紧张和骄傲,“我要学魔术,是那种逃脱魔术。我的师傅嘛,他是本世纪最伟大的逃脱魔术师——瑟维•勒•罗伊先生!怎么样?很厉害吧!”
慈善家在听到魔术的时候就明显愣了一下,听到“瑟维•勒•罗伊”这个名字之后脸色更是变得难看,只好敷衍地回答了,“嗯……嗯。很、很厉害呀……”
小布朗还年轻,显然没有发现慈善家的异常,但是这些事情布朗太太都看在眼里,而她也没有所说一些什么,她只是轻轻提醒——“你们两个,再不吃饭,饭就凉了,赶紧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