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时候,谢怜梦见了很多人和事。
从上元祭天节的惊鸿一瞥,永安大旱起兵造反,人面疫出土不幽林,仙乐国破灭一直到百剑穿心,父母双亡,真实到就像又经历了一遍。
唯一不一样的是,国主和母后上吊自杀后,用着一种早已无神却怨恨悲伤的眼神死死盯着赶来的谢怜,还有戴上以后就再也摘不下来的悲喜面。白无相的面孔一次又一次在眼前闪过,蛊惑和话语在耳边萦绕,逼得谢怜几近疯狂。 猛的睁开眼,一片漆黑,一瞬间叫谢怜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谢怜把睁大了,仍是什么也看不见,不愿相信,伸手去摸脸,只摸到冰冷的面具,没有缝隙地贴满了整张脸。
周围依旧潮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得散不开血腥味,身上没有血液新鲜时黏在皮肤上的触感,也没有血液凝固后的粗糙感,是白无相给换的一套新衣服,宽松依旧,谢怜却敢肯定,这一定是白无相的丧服。
看样子,谢怜还待在昏迷前的地下室里,想起花城的骨灰还在白无相的手上,忙想要通灵确认花城的安全,通灵却没有发出去。是没有法力了?谢怜奇怪,就算成鬼法力也还是会保留下来的,而且附近也没有结界,那到底是……
手抚上脸上的面具,一瞬间明白了。既然通灵不了,那就只能直接去找花城了,谢怜想起现在自己的鬼样子,忽然怯了,又想起花城的那一句“重点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
稳了心神,开始顺着墙壁寻找地下室的出口,途中几次触发机关,都被谢怜堪堪躲过,暗器擦着脸飞过,钉到身后的地上和墙上还在颤抖着发出嗡鸣声,可见力道之重,若是扎谢怜身上,保不准也会被这力道钉在墙上。
摸索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出去了踏上了泥土地,摸到了一棵树的枝干,摇了摇,惊起一片鸟鸣。
应当是一片树林。
白无相那种喜欢看谢怜崩溃的鬼既然没有当着谢怜的面毁了骨灰戒,那么骨灰戒现在多半是安全的,谢怜想着如何找到方向去鬼市找花城而不被白无相察觉,远处传来一片热闹声, 是一群路过的小鬼,正叽叽喳喳的谈论着什么。
“嘿,你们听说了吗,花城主的生辰到啦,就是今天。”
“当然知道,每次都那么大张旗鼓,鬼尽皆知,怎么?要去鬼市凑凑热闹吗?”
“这次的热闹只怕是凑不到咯,你可知这次血雨探花的生辰是在哪过的?”
“在哪?”
“上天庭呀!真搞不懂那些个神官是怎么想的,莫非是想要围剿花城主?”
“好像不是吧……听说是城主夫人跟上天庭那帮神说了好久才说服让血雨探花在上天庭过生辰的。”
“居然还有这等内幕?”
“那可不是,我和你们说啊…… ”
小鬼们还在叽叽喳喳,谢怜却如同五雷轰顶了一般。被白无相抓起来时离花城生辰起码还有七日,今天却已经到了,虽然被白无相折磨了很长时间,但谢怜还是有一点时间观念的,也就是说,谢怜这一昏迷,起码睡了5天!
小鬼这时候既然跑能出来,那么现在时间最少也是到了黄昏时候,以往花城生辰夜晚过都是戌时开始,现在或许还没有开始!
二话不说,谢怜着急忙慌的上了仙京,才踏上了仙京的土地,想要往里走,脚步却停在了天门前,尽管看不见,谢怜对杀气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对面有“人”,且实力比现在的谢怜强大,果不其然,对面传来一句话。
“你好啊,白无相。”是谢怜自己的声音。
谢怜不语,知道对方身份了,反而往后退了一步。白无相冷笑,提剑而上,谢怜要躲,白无相却根本没想要击中他,故意歪了身子,剑刺进了仙京的土地,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碰撞声,那剑没有芳心坚韧,虽也是宝剑,却承不住这一击,剑锋刺进了仙京的玉质地板里,上面剑身碎成了一段又一段,哗啦一声成了废铁片落在地上。
搞出这么大动静,神官要是还没注意到就是聋了,白无相手握着断剑的剑柄,又闪到了远处,等了等,果然有神官出来查看情况,见到了白无相模样的谢怜,又招呼更多神官出来,将谢怜包围了起来。
风信和慕情最后出来,一见到“白无相”立刻开嗓:“我艹了,我真的是艹了,白无相...君吾不是被压在铜炉山下了吗,这又是个什么鬼!”
慕情想嘲讽风信,却回答不上来问题,张了张嘴,答不出来,又闭上了。
他答不上来,自然有别的神(鬼)答的上来,一声嗤笑声传来,慢条斯理的回答道:“还能是什么,新的绝境鬼王呗”声音悠闲,却听得出藏在里面的杀意。
听见这声音,谢怜先是高兴,等听完了整句话,刚升起的心就像是被泼了一桶凉水,转身朝向声音来源处,没有前进,咽喉处抵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弯刀。
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亦或是二者都有,谢怜无意识的“三郎”叫出口,变成了嘶哑的叫唤,听得在场神鬼都是一愣,慕情最先反应过来,道:“白无相..是这样叫的?”
风信也奇怪起来:“他是不会说话了还是怎么了,不是白无相那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谢怜啊......
花城也愣住了,握着弯刀的手抖了抖,在谢怜咽喉处划过极短的一条血痕,花城看着面前的“白无相”,总感觉十分熟悉,可他最熟悉的人只能是谢怜,而谢怜就站在一边,看着白无相面色发白,那面前这个白无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花城看着谢怜不说话,谢怜心里却升起了不祥的预感,看向白无相的方向,心里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花城的骨灰在白无相的手上,谢怜贸然和花城相认花城肯定会有危险甚至灰飞烟灭,谢怜后悔自己的莽撞,突然听见白无相一声冷笑,心里的慌张开始成倍的往上翻。
仙京的法力无处不在,谢怜曾为神官,自然可以拿来用,现在却被脸上的面具封了法力,心急如焚,紧张的听着白无相那边方向的动静,突然听见“嘎啦”一声响,若是以前,谢怜只会以为是哪位神官骨头扭到了,现在听来...就变成了骨灰戒被破坏的响动,一瞬间再也等不了了,不管会不会灰飞烟灭,一把摘下了脸上面具,用法力开了个第三只眼,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谢怜”,直冲而去。
花城本来还在思考,看见白无相突然冲向自己家金枝玉叶的贵人,根本没来得及思考,弯刀就直冲谢怜而去,不偏不倚,穿心而过。
众神都被“白无相”突然动作吓了一跳,看见谢怜血肉模糊的脸以后开始议论纷纷,白无相看着谢怜的心口笑了笑,化成灰消散了,骨灰戒也掉在了地上。
白无相因对谢怜的执念重归于世,现在谢怜要灰飞烟灭了,执念散去,自然就消失了。
花城还没反应过来,看着自家哥哥化成灰不见了,又看看了面前脸部一片血肉模糊的白无相,慌了。唇瓣颤抖出声:“哥..哥?”谢怜听他终于认出了自己,伸出去的手垂下来,最后一丝力气用尽,魂魄碎成星星点点,倒在了地上,没有了生气。
“哥哥!”
白色的丧服又被染红,血溅在仙京的地板上。周围一片吵闹,夹杂着风信的骂声和慕情的震惊声,花城却什么也听不见了,满心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