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他眨了眨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在摸到那片皮肤光滑平坦的时候恍然大悟,自己这是在做梦。
梦里的一切似乎都还是最初的样子,他尚还没有碰上让他悔不当初的人,也没有受没由来的疼。
梦里的世界跳跃着前进,刘邦把每一个细节记得清楚,梦里的世界也十足的真实,他还能感觉到待在那个人身边的时候最初的平静和心跳,记得那个人的模样和笑容,梦里像是打翻了记忆的糖罐,倒出了底层变质的部分。
梦的最后似乎停在了不堪入目的画面,成结和牙齿刺破腺体的感觉记忆犹新,那之后的世界重新迷离进黑暗,他借着最后的视线,看见那个人嘴角一抹戏谑的笑容。
那股笑容像是尖刀一样划过刘邦的心脏,他倒抽一口冷气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穿得整整齐齐坐在自家的床上后松了一口气。
他掀开被子,打了两个喷嚏,一边揉着鼻尖一边想哪个傻逼把自己外套都不脱就塞进了被窝里。踏进厨房倒了杯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之后拿冰凉的指尖碰了碰颈后发烫的腺体。他啧了一声,突然在外套的某个角落捕捉到一丝迷迭香的味道。
他这下子算是知道哪个傻逼把他直接塞被窝里,想来也算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没对他做其他的事情。刘邦在厨房的抽屉里翻出另外一种抑制剂,加大了计量和着凉水一起咽下去,站在厨房微微有些喘,他靠着橱柜等了半晌,感觉到腺体和身体里面的热悄悄地退却之后,刘邦伸了个懒腰又倒了杯水,转身进了书房。
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习惯在工作里麻痹发情期,似乎是在告诉自己还没有到可以被生理影响的时候,也算是告诉自己没有谁可以影响他自己。
他还记得满怀期待着醒来,满屋子却只剩下他和被风鼓起的白色窗帘,前几个小时的所谓的爱情似乎消失殆尽,那时的他满心以为那个人会回来,却在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中消磨了自己的耐心。
原本他打算一直一直等下去,却在某次捕捉到那人和别人亲密十足的样子后心灰意冷,他懒得去争辩,即使那人搂着别人从他身边走过,并且递上讽刺的笑容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挽回什么。
或许是心脏已经死过去,或许是太累了。
于是他选择把自己身上的标记去掉,即使医生几次阻止他,说技术不完善会有后遗症没有过不去的坎,他也铁了心地要把身上的标记彻底去掉。
他的坎已经过去了,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让他的世界有任何的坎。
他还记得自己趴在手术台上,腺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手术室里的一切都是冷色的,医生戴着口罩,一双眼睛里面满是不为所动,他的手按在刘邦的后颈上,局部麻醉后的刘邦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肉被划开,什么东西被剥离出自己的血肉,温热的液体从颈侧落下来,染红一片白色的布。
刘邦突然闭上眼睛呜咽起来,医生按住他的后脑,问他疼吗。
当然不疼,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刘邦感觉自己的睫毛扫在白色的垫布,咧着嘴角笑起来。
那股感觉像是灵魂的一部分被哽咽着砍断联系,他似乎不再完整也不再炽热,灵魂的温度彻底地冷了下来,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休息了几天后回公司上班,每一个人似乎都对他颈后的大块纱布好奇满满,同情的询问里面甚至带上幸灾乐祸,每一句惋惜都变成锋利的刀,一刀再一刀,在他的脸上不轻不重地划过去,却还要笑着带上一句对不起。
于是他把自己封起来,不再让外面读出任何事,转天交了辞职信,对公司每一个对他关怀备至的人微笑着讲一句以后见。
他到新公司上班,用从未有过的热情对待工作,加班也好出差也好,他总是把一切安排地最妥帖,别人会影响工作的私事似乎从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他戒掉了爱玩的心思,安安稳稳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于是他用很短的时间坐上高位,年纪轻轻手段不浅,也应了当年说出的那句以后见,带头吞了以前就职的公司。
他似乎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了,然后在继续兢兢业业的日子里迷糊的过日子,直到在某个冬天的夜晚,碰上那个说话认真看他眼睛的男人。
那个人似乎也曾出现在梦里,充当着告诫他不要的角色,在最后消失在梦的街角,不声不响无所声息,像是从未出现。
那个人只留下一句温热的话,听得刘邦梦醒后对着屏幕也嗤之以鼻,似乎在听笑话。
我是认真的。
第二天刘邦就到公司上班,去人事部笑着打了个卡后正要回办公室,张良一边泡茶一边叫住了他。
“韩信请假了。”张良翻了翻自己的短信,“说是晚些到。”
“来学习也告假,我今天就想炒了他。”刘邦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张良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同刘邦的话,等到刘邦打开了门快要走出去,张良才又开口。
“你知道昨天谁送你回去的吗?”张良问他,歪着头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看他是否说了实话,“他昨天送了你又回来了。”
“知道。”刘邦不耐烦地回答,“回来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唔好吧。”张良把办公椅转了半圈,拿后脑勺对着刘邦,“你待会再觉得说这些话对不对得起他。”
“我有啥对不起他的。”刘邦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也不在乎张良在他背后又怎样的心思。他中途去茶水间接了壶冷水,虽说医生说他的身体要好好保养,可他无论如何都改不了一年四季喝冷水的习惯,胃痛都好,习惯不变。
他出了茶水间,抬眼就看见韩信的桌子,桌子上堆了很多文件夹和图纸,他一面在心里骂韩信邋遢一面走过去,却在走进的时候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似乎是他断断续续消失了很久的味道,刘邦赶紧站住脚步,闻了闻身上新换的衣服,确定不是自己身上的味道后松了口气,不是抑制剂再度失效就让他无所畏惧。
于是他顺着那股味道在文件夹与文件夹之间的缝隙里找到了一个小瓶子,那个小瓶子里是橙花熟悉又陌生的香气。刘邦闻着那股甜香,神色复杂又微妙,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瓶子放回原位,转身回了办公室。
他进门后坐上位子,却发现自己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个小盒,白色的,很小的四四方方。刘邦好奇地坐直了身子,把盒子给打开。
那一瞬间一股温和的迷迭香味儿四下散开,刘邦惊了一下,发现那股味道并不危及抑制剂的防线后安下心来。他把盒子里的东西倒出来看,发现之后一个指节大小的玻璃小瓶和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他没去看小纸条里面的内容,先把小瓶举起来透着阳光看起来,那本来就很小的瓶子里只有小半的粘稠液体,那些液体泛着澄澈的光,看上去颇为可爱。
刘邦所认识的信息素是迷迭香的A,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请了假晚到的韩信。
他把纸条展开来看,却发现挺大一张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字迹颇为潇洒随意,倒也像是那个人的性格。
——放身边会好受点。
刘邦撇了撇嘴,把纸条胡乱地叠小,和小玻璃瓶一起扔进纸盒,正打算一个潇洒的抛投把纸盒葬送进垃圾桶时,不知道是哪一股肌肉牵动了颈后的伤疤,带起一阵隐秘的疼痛,那股疼痛拉住了他的手,让他停下了动作,转而拉开抽屉,把盒子扔了进去。
韩信将近中午的时候才来,围了条姜茶色的围巾,裹得挺高一直围住了他的鼻尖,坐到位子上后跟旁边的人打了个招呼,开始收拾自己的办公桌。刘邦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韩信坐在椅子上弯下腰去捡地上的东西,围巾受重力往他脑袋上落,露出后颈腺体上的一块肉色创可贴,刘邦几步走过去,伸出根指头按上去,换来韩信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的痛呼。
“我操谁啊?!”韩信一下子捂住后颈跳起来,声音里面带着鼻音。他跳起来看到刘邦伸着根手指站在原地,一副介于被吓到和没被吓到之间的僵硬表情,他摸了摸鼻尖垂下视线,蹲下去捡起地上的东西又站起来,吸了吸鼻子,视线转向身旁收好表情的刘邦。
韩信也不说话,微微低着点儿头,他本来就比刘邦高些,再加上莫名的理直气壮的心情一加持,倒对刘邦冷淡的视线没多的反应了。
刘邦盯了两眼韩信的视线,轻咳了一声:“东西我又没扔你盯着我干吗?”
韩信这才收回视线,把桌子上的东西拢了拢后站直了身子打了个哈欠,把随身的包跨上就打算出公司,还没走动几步,刘邦就在他身后喊他。
“吃饭了没有?”刘邦走几步赶上韩信,伸手按了下行的电梯,抱着手臂转头问韩信。
韩信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什么:“还没。”
刘邦嗯哼一声,勾起嘴角笑起来:“那我带你去吃个恢复餐吧。”刘邦说完先一步走进电梯,按了一楼的按键,看见韩信没动静,刘邦挑了挑眉,似乎是在催促韩信赶紧进来。
韩信的手指曲了曲,似乎是在隐忍某种冲动。他按耐住把刘邦死死地抱进怀里吻他的冲动,拖着步子走进电梯,靠在一侧光滑的金属墙壁上。他们俩站在电梯里都没说话,韩信很轻地咳嗽了几声,刘邦被声音所牵引,斜着视线看了韩信几眼,在瞥到韩信在寒冬腊月天儿里还穿着裤脚带松紧的运动棉裤的时候忍不住啧了一声。
“嗯?”靠在一边玩手机的韩信抬起视线去看刘邦,又顺着刘邦的视线看到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踝,“……我下次穿高帮的。”
“是这个问题吗?”刘邦随口答道,几秒后又补上一句,“我他妈管你穿什么。”
韩信跺了跺脚,埋着脑袋点了点头。他下半张脸躲在围巾后面,悄悄地带着些笑,像是在暗自得意些什么,寻不到由头地自己开心。
刘邦领着韩信在公司后面的小街里曲里拐弯地走,走得韩信有点晕乎了才停在一家招牌老旧的家常菜店面前,老板娘在大堂里忙里忙外,余光看见刘邦后热情地招呼他。她的口音带了些南方方言的爽快,刘邦回过去笑,跟老板娘熟稔地说老样子,两个人。
刘邦和韩信找了个靠内接近厨房的位置,温度比外面高了好几度,韩信正要把围巾取下来,刘邦拿筷子一敲他的手,韩信皱着眉头撒了手对着刘邦怒目而视。
“取了你就等着晚上回去发烧吧。”刘邦哼了一声,“我请你吃顿饭以后我也不欠你啥的,你别借题发挥。”
韩信把围巾拉得松了些,默默地点了点头。
刘邦口中的“老样子”是母鸡炖的砂锅,里面有些白果和中药材,韩信望了一眼,正要对着母鸡下手,面前就被放上了一个盛满了在他看来就是些辅料的汤碗。
韩信看着刘邦夹走一个鸡腿,咬了一口后含含糊糊地对他说你吃啊,沉默地看向远方,把碗里的枝枝叶叶果果全部吞下去,有些苦。那些东西被他咽下去之后固执地泛着苦味,在他皱起眉头的时候又突然地回馈出一股浓郁的香味,韩信抬了抬眉,似乎是有些惊喜,去看刘邦,却发现刘邦吃着自己的,也没顾他。
韩信昨晚回家就开始头疼,喝了点牛奶就一觉睡到上午,起来之后也没吃早饭,开着慢车到了公司,总之也早就是饥肠辘辘,刘邦的食量不大,吃了些后就开始喝汤,韩信慢慢地把一桌子都裹进了肚子,等到他吃完,刘邦看了眼表:“你再吃我们都得旷工。”
韩信翻了个白眼打开包正要给钱,刘邦抬手扫了扫老板娘贴在桌子上的二维码:“说了我请。”
看自己的动作也没有刘邦快,韩信收回手站起来,和刘邦穿过桌椅板凳就走了出去,他们俩推开玻璃门走出去,韩信被剧烈的温差和寒风吹得一抖,打了个喷嚏,又因为动作大了点牵动了后颈上的细小伤口,整个人呲牙咧嘴起来。
刘邦走在他前面两步。回过头来看他,被他的表情逗得笑起来,午后出了些太阳,光泛着金色,洋洋洒洒地落在刘邦的睫毛上,格外好看。
刘邦笑完就转身往前走,韩信在原地愣了一会,两步赶上去,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刘邦露在外面的右手。
刘邦被韩信的动作惊得一抖,唰得回头瞪他,两秒后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挣脱,自己沉默地往前走去,韩信抬起自己刚刚握住了刘邦的手,垂着视线看了两眼,把手收回裤包里,跟在了刘邦身后。
他一路胡思乱想,似乎是在编织刘邦没有甩开他的未来,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就撞上了刘邦的后背。
他还没来得及疑问,就发现一个戴着细边眼镜的男人正笑着抓着刘邦的胳膊,韩信皱起眉,正要让那男人放开,就看见刘邦转头看向那个男人的眼神。
刘邦瞪着男人的的眼睛红起来,眼眶和鼻尖染上粉色,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容,却不是重逢的喜极而泣,而是像极了终于得见深仇大恨的仇人,兴奋得像是下一秒就要亮出利爪将之撕碎。
韩信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的男人是谁,一股迷迭香的味道悄悄地弥漫起来,却很轻很浅。
“邦啊。”那男人笑着开口,“过得好吗?”
刘邦没有被制住的手捏起拳头,抖起来,骨节泛着白。
“啊,拜你所赐,好得很。”刘邦嘴角的笑容深了些,咬牙切齿地回答道。
那个男人就是毁过、又造就现在的刘邦的人。